王守仁他们在考场里面奋战,文哥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不过他第二天去丘家校阅《成语词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和丘濬聊起考场失火的事,砌砖瓦房其实不费什么钱也不费什么时间,怎地就不能改建一下呢?
就现在这种不是木头就是草苫的结构,别说那么多考生一起点蜡烛了,就算是一阵风吹来点火星子,说不准都能烧起来。考场起火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要锻炼官员们吃苦耐劳的能力也不是拿命来锻炼的吧?
丘濬听了不由问:“谁跟你讲这些的?”
文哥儿据实以告:“我爹说的。”他还和丘濬说起自己昨晚做的噩梦,那噩梦是真的特别真实,他在梦里都能感觉到大火从考场里蔓延出来的炙热。要不是猫猫及时出现,他都快要急醒了!
丘濬暗骂王华这个当爹的不靠谱,人都没进考场,就给儿子讲考场失火的事(更别提他自己还有个儿子在考场里头,就不怕触霉头吗)。哪个当爹的能干出这种事?
难道把儿子吓出个好歹来,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丘濬道:“考试就这么几天,忍忍就过去了。”
文哥儿唉声叹气地说:“一想到我哥和师兄他们还在考场里头,我就担心得睡不着觉。”今年进考场的可不止他哥一个,元思永、李兆先他们都下场了,也不知最后会有几个人考上。
丘濬道:“你都说了有那样的教训在前,便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人敢轻忽大意。”
文哥儿也知道自己瞎担心没用,只能专心校阅稿子。
不想这天夜里丘濬睡下后没多久,也做了个噩梦,梦见文哥儿下场科考去了。结果考到一半,不知哪个小兔崽子烧着了考棚,草苫一大片一大片地烧,火势堪比天顺七年那场带走九十几个士子的大火。
丘濬景泰五年就中了进士,哪里不知晓天顺八年那场惨烈的考场火灾。他从梦中警醒,外面天都还黑黢黢的,瞧不见半天光亮。
丘濬起身擦了把汗,还没从噩梦里缓过劲来。
他知道梦肯定是假的,以他这把年纪说不准都看不到文哥儿下场考试了,哪可能像梦里那样看着考场失火?
可他起身在屋里踱步走了两圈,想到不知多少人像文哥儿那样担心着自己进了考场的亲人。
尤其是那些贫苦之家,大多都是合举家之力供养出一个读书人来。若是考场连给这些士子遮风挡雨都做不到不说,还有容易起火的隐患,那对这些人家来说得是多大的打击?
他们可是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可以说是家中最出众的士子身上。
就算要磨炼他们的心性,也不该这么磨炼不是吗?
丘濬起身点了盏灯,取出纸笔沉吟片刻,写下一篇提议改进考场的奏章。
他还兼着挂名的礼部尚书,虽说已经不管礼部的事务,可改进贡院的事由他来提可以说是名正言顺,谁都不能说什么。
丘濬把奏本写完了,也快到了上早朝的点。他草草吃过早饭,揣上墨迹刚干的奏本出门去。
朱祐樘一看丘濬有本要奏,太阳穴就突突直跳,生怕丘濬又要咬外戚一口。近来寿宁侯张峦正病着呢,可经不起丘濬再上一本。
听丘濬是提议改建贡院,一步到位直接改成砖瓦房,朱祐樘觉得这事儿还算可行,至少不算太为难人,便把奏本转到工部去,让工部讨论出个改建方案来。
正好明年就要春闱了,趁着这个秋冬把贡院改一改,改出个气象一新的贡院考场来,也叫天下士子觉得他这个皇帝对人才的看重。
由于朝中没多少人提出挽留,刘吉已经光荣退休了。
现在的内阁首辅乃是徐溥,且阁老们的平均年龄都快七十了,平日里相处起来还挺和气的。对丘濬这个提议,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一致决定让工部好好办妥这事儿。
只不过私底下徐溥他们还是有些犯嘀咕:怎地这老丘人到七十,文风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连奏章都写得和平时不一样了。
瞧这奏章写得,先是站在贫苦人家的角度上晓之以情,又站在爱惜人才的角度上动之以理,让人感觉这事儿代价小小、效果大大,恨不能马上就把新考场给修起来。
刘健和王恕倒是有点头绪:莫不是又和王家那小子有关?
虽然丘家今年没人下场考试,可王家有啊,王家那小子的亲哥王守仁不是正好在考乡试吗?现在修好贡院,明年说不准就是王守仁他们去考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刘健他们可真想知道王家那小子到底给丘濬下了什么降头。
王华和李东阳也是少数猜到丘濬突然提出改建考场的人。
王华的心情就挺复杂,真的挺复杂,甚至有点怀疑丘阁老是不是把他儿子当亲孙子了。要不然怎么文哥儿前两天才感慨过考场太破,丘阁老今天就上了这么一本?
李东阳的心情也挺复杂,那天文哥儿来跟他说考场破,他就有点担心考场里的儿子。可作为那场大火的幸存者,他反而不好说什么,省得圣上觉得他享受着朝廷的恩泽还埋怨朝廷。
现在丘阁老上书恳请改建礼部贡院,李东阳感觉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挪走了的同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谨小慎微了。分明是只要提出来就有可能改变的事,他怎么就一直瞻前顾后不敢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