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就正色出去朝丘濬这位主宾拜了两拜。
丘濬答拜。
王华再朝谢迁这位赞冠者作揖。
谢迁报揖。
三人几轮相互拜揖下来,又该针对谁先迈腿登阶的问题三辞三请。
每一个步骤都看得文哥儿一愣一愣的,只觉自己在旁边站得脚麻麻的,越发佩服朱厚照这小子六岁就能把冠礼全程坚持下来。
想要以礼治国真不容易,这么多礼仪根本记不住!
好在文哥儿没多少事要做,只需要跟着大伙的指引当好换装工具人就好!
一通礼仪都走完了,四人皆按照规定的方位入席就坐。
此时文哥儿跪坐于西南面,谢迁则跪坐在前东面,先行将文哥儿的双童髻解开,耐心地替文哥儿梳起头来。
文哥儿:……更紧张了!
想象一下教导主任拿着梳子在你脑壳上一下接一下地梳来梳去!
文哥儿全程正襟危坐,生怕坐姿不标准被他大先生训话。
谢迁看了眼怂了吧唧的文哥儿,少有地没朝他笑,而是动作利索地替他梳好头发用网状的头巾网好。
许是因为士大夫们平日里得经常打理自己的头发,是以谢迁的动作居然一点都不生疏。
谢迁把那网状头巾给文哥儿戴好了,便起身退回立位,改换丘濬这位主宾上场。
三加冠正式开始!
丘濬跪坐到文哥儿面前,打量着眼前头一次用网巾束发的小孩儿。他端详了一会,抬手对那束发的网巾稍作调整。
老丘那神色之认真,仿佛不是在调整束发巾,而是在完成什么重大仪式!
文哥儿都有点怀疑他大先生是不是把他头发束歪了!
丘濬一脸郑重地调整完毕,下阶洗净手再次登阶,取过执冠者捧上来的緇布冠。
他右手托冠后,左手持冠前,一脸正色地回到席前站定。
丘濬注视着仍跪坐在席上的文哥儿,目光动了动,认真念出早已滚瓜烂熟的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慎尔成德,寿考维祺,介尔景福!”
这话的大意是“在这美好又吉利的日子里,为你加上成人该穿的服饰,从此你该放弃童稚时期不成熟的想法,成就成年人应有的德操,我在这里祝愿你寿数绵长、幸福美满”。
分明是每个人行冠礼都会用到的祝词,丘濬却念得缓慢而有力,仿佛希望这些话每一句都能成真似的。
文哥儿也听了出来,他抬头看向念完祝词的丘濬。
丘濬正色捧着緇布冠跪坐到文哥儿面前。
论相貌,丘濬在朝中是排不上号的;论身量,他也算不得高大。
只不过文哥儿年纪还小,一老一少这么相对而坐,倒也没显得这小老头儿身形伛偻。
相反,丘濬的背脊也挺得笔直。
他郑重无比地把緇布冠戴到文哥儿头上,若不是他连该换谢迁来做的簪缨都给干了,恐怕谁都没法从他那张严肃的老脸里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其实颇为激动。
谢迁:“…………”
文哥儿见结缨完毕,起身与丘濬相对作揖,回去东房换上与緇布冠对应的青衣素裳。
这样的流程接连又走了两轮,文哥儿把三套冠服轮流换好给众人展示一圈,总算是把三加冠流程都走完了!
接下来的诸多礼仪,文哥儿都认真跟着引导一一完成,最后穿着爵弁服入内拜见赵氏这位亲娘。
爵弁服跟皇家的衮冕一样,属于参加各种盛大仪式时才会穿的礼服。
要论够格穿这套服饰的私人场合,一生之中估摸着也就加冠和成婚迎亲这么两次!
赵氏也是头一次看文哥儿正式穿上这套爵弁服,激动起来眼底不免泪光盈盈。
文哥儿拜见过赵氏,起身向其他女眷行了一礼,不其然地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徐氏母女。
他眨巴一下眼,很是乖巧地朝两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别过众人再度出去完成冠礼的其他章程。
既然已经行了冠礼,便要取字了。
丘濬与王华分立东西两面,等文哥儿出来后立于西序的丘濬便上前为他进行这冠礼的最后一步。
字这东西,大多与名字相关,丘濬便给文哥儿取字“慎辞”。
“慎辞”二字取自文哥儿选治的《春秋》。
《左传》曾引用过孔圣人的话:“《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也!”
你不说出来,谁知道你的志向?人生在世理当立言明志!
想要立言明志少不了文辞的支撑,你说的话、你写的文章若是不重文辞毫无章法,必然流传不久远!
晋为伯,郑入陈,若非善用文辞也成就不了功业!
正因为文辞这般重要,所以平时务必谨慎使用它!
对于大半辈子都沉迷读书与著书的丘濬来说,“立言”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所以他也希望这个告诫能伴随文哥儿终生。
他吃过少年轻狂、肆意妄言的亏,哪怕他用了大半辈子去描补,也没能一一补足。
所以他希望文哥儿少走这样的弯路。
对上丘濬无比认真的目光,文哥儿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必须把你的文辞用对地方!
文哥儿同样无比认真地依礼回道:“某虽不敏,夙夜祗奉!”
文哥儿起身先与东边观礼的亲朋好友相互拜答,又跟立在西边的丘濬与谢迁相互拜答,这才转去屋中拜见朱祐樘以及一众尊长。
见大伙果真来得这么齐,文哥儿颇觉受宠若惊,正儿八经地给他们行了礼。
这一屋子的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影响大明命运,能齐聚一堂来看他行冠礼多不容易!
实属大明官场最温暖的一刻!
这次奇迹小文的换装换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