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良性竞争一向最能促进行业发展,才这么几年紫砂壶的造型就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早就能称之为真正的文房雅玩了。
康海他们挑得眼花缭乱。
文哥儿倒是一眼相中只有点眼熟的小猪造型,拿起来边把玩边乐道:“这壶很别致。”
住持转头一看,积极地介绍道:“今年正好是癸亥年,我们便挑了些适合亥年的窗花图样试烧了一下,这窗花图样是许多年前从京师那边传过来的,瞧起来怪有趣。”
亥年烧制一批猪崽窗花图样的紫砂壶多正常?做买卖就是得与时俱进,卖最应景的货物!
文哥儿也觉得怪有趣,自己小时候伙同钱福、靳贵他们捣鼓出来的东西,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焕发第二春。在旁人嘴里,这些窗花图样竟也已经算是经久不衰的老样式了。
真是有够奇妙的。
文哥儿便跟住持要了这壶。
给小猪崽子买猪崽壶很合理对吧!
康海他们也挑到了心仪的紫砂壶,转头一看就发现文哥儿手里拿着只小猪壶在那把玩。
何景明忍不住问:“你不是准备把这壶赠给太子殿下吧?”
文哥儿乐滋滋地道:“知我者,仲默也!”
何景明:“…………”
总感觉早晚有一天文哥儿会因为得罪太子被关进诏狱里去。
王慎辞,危!
文哥儿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还问住持他们平时销往外地时都是怎么打包的,他们还得把壶带回京师去来着。
住持当即让人帮文哥儿他们把紫砂壶装得严严实实。
文哥儿趁着寺僧帮忙打包的空档,又与住持聊起了紫砂壶产业的发展现状与发展前景,并询问住持自己能不能把宜兴紫砂壶当成地方特色产业的成功案例分享出去。
住持自然巴不得文哥儿能再帮忙宣传宣传,谁会嫌弃自己名气太大?
他还热情地领着文哥儿去看烧制过程。
这过程也算不得什么独门秘法,最特别的便是宜兴出产的紫砂。其他地方的人即便把这门手艺学了去,没有紫砂也是枉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文哥儿兴致勃勃地跟过去参观了一圈,又与参与烧制紫砂壶的匠人、学徒们聊了聊,一问才晓得他们很多是寺中悲田院收养的鳏寡孤独。
古时不少佛寺也承担着一部分的社会福利工作,像太/祖朱元璋少年时吃不上饭便曾到寺里讨口饭吃。
现在他们帮佛寺干活能混口饭吃,节俭些的说不准还能攒下些钱,日子也算是有奔头。
何景明跟文哥儿待久了,每到一地也爱与人多聊几句,一聊之下才发现在陶窑这边干活的竟还有个河南老乡。
说是家里连年遭灾,最后把地抵了换粮,从此便没了容身之处。
一家人本来到船上当帮工混口饭吃,糊里糊涂随船到了江南。
眼看着日子要好过起来了,结果又碰上时疫,家里人全没了,他靠金沙寺施的药活了下来,便待在这儿没再走。
现在他因为干活伶俐被大师傅相中当亲传徒弟,平时勤勤恳恳跟着大师傅制壶,手头也算攒了点钱。近来他还与一起住在悲田院的寡妇看对了眼,准备寻个良辰吉日成婚。
往后他们夫妻齐心,一准能把日子过好。
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仿佛没经受过半点磨难的笑容:“可惜几位贵人今儿便要走了,要不然还能喝我们的喜酒哩!”
何景明听着听着,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酸。
失了家宅田地、没了父母妻儿,颠沛流离地过了半生,怎么会一点都不难受?
只不过穷苦人有穷苦人的过法,很多时候衣食丰足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吃过再多的苦头、受过再多的磨难,逢上那么一两桩喜事便会喜笑颜开。
回去路上何景明望着手上捧着的紫砂壶盒子有些出神。
文哥儿和康海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何景明与他们说起那位中年汉子的生平。他也随着父亲、兄长去过不少地方赴任,只是往来大多是官家子弟,去的也多是文会雅集,鲜少这样直面百姓的苦楚。
他本身便是个耿介人,如今在江南长了许多见识,更是恨不得当场以诗文为剑,斩尽世间这一切不平事。只恨他眼下还太年轻,于诗文一道还颇为生涩,于朝中又人微言轻,根本无法把胸中鼓噪着的情绪尽数发散出去。
见何景明有些走不出难受的情绪,文哥儿耐心劝慰道:“我们慢慢来,不必太着急。将来我们少说还要为朝廷干个三四十年,只要始终不忘本心,将来总能踏踏实实做些有用的事。”
何景明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懊恼地说道:“我该给他们写篇贺辞。”
文哥儿道:“你不妨写出来投到《新报》上去,佛寺中向来有不少读书人借住,说不准他们有机会听人读你的文章。”
何景明觉得这提议不错,当即开始构思文章该怎么写。
眼看这么一棵老杜式的文坛苗苗正茁壮成长,文哥儿便觉得这趟江南来值了!
不枉他积极霍霍每一届的年轻进士,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
只要坚持广撒网,总能捞到那么几条自己想要的大鱼!
回到南京后文哥儿愉快地哼着小曲下了船,揣上自己悉心挑选的紫砂壶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