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舟成良民后,仍留在伯爵府里做事,签了雇契,同申大申二一样,当了个小管事,平日里负责采办笔墨纸砚,还负责看管郊外的一个『药』园子。
白日里在伯爵府忙活,不用值夜的时候,则可以回到自的小两。
这日,长舟兴冲冲地来,同裴少淮兴奋道:“少爷少爷,小的上晌去『药』园子巡看,那些『药』农都把叫作张管事。”
“嗯。”裴少淮点点头,笑道,“张管事也该改改口了,别再小的小的了。”
长舟挠挠头,讪讪道:“小的……啊不,省了。”
言罢,长舟忙着去导新来的小厮了,细细与他说平日里注意些甚么。
……
“岁将阑,夜将残,一度逢春,一度减朱颜”,岁末除夕,东风又至。
离别在即,这个春节,伯爵府里总是热闹不起来。
初九那晚,少津折了几枝春梅,送到大哥的房中,『插』在了书案的小轩窗上,言说道:“理应送柳枝的,只是初春杨柳未绿,弟弟折几枝梅花赠予大哥罢。”
又怅然喃喃道:“去岁除夕咱们兄弟俩喝酒玩飞花令,以冷梅作题,大哥道了一句‘冷艳一枝春在手,故人远,相思寄与谁’,没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少津环看了一圈长兄的房间,许多物件都收拾起来了,干净有些冷清,问道:“大哥都收拾妥当了?”
裴少淮点点头,应道:“等清点完这些旧文稿,就差不多了。”指了指书案上的一小沓旧纸卷。
“大哥只管忙自的,就在坐坐。”少津道。
屋内静谧,纸卷或留在少淮手中,或落入纸篓里,沙沙声响。
半柱香后,清点完了。
少津道:“其实也没甚么话同大哥说,只是到大哥院里来坐坐,就这样静静待着也是的。”
“你去过父亲房里了罢?”裴少淮问道。
少津点点头,说道:“父亲说伯爵府这几年会平平静静的,嘱咐珍惜时日,用功读书,争取在秋闱中考个名次。”顿了顿又道,“晓,这份平静来不易。”
裴秉元作独子,是圣上亲自委派外任的,外派期间,谁若敢明着给伯爵府寻『乱』子,便是驳了圣上的脸面。
必没人敢来触这个楣头。
裴少淮看着身旁的津弟,只见津弟几乎与自齐高,少年时的婴儿肥收了回去,承了生母白玉般的肤『色』,一对眉眼带着山水画的墨意。
少津也长大了,也是个谦谦公子了。
“别给自太大负担。”裴少淮拍拍弟弟的肩膀说道。
他从窗上取下一枝梅花,幽香扑来,笑道:“你素来记『性』,怎么光记江城梅花引,而忘了王昌龄的那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以来缓和离愁别绪。
又打趣道:“这样做学问,兄可敲打你几句。”
“大哥敲打是。”少津也跟着笑了,说道,“大哥一开口,这意境一下子就开阔了。”
裴少淮道:“不如咱们兄弟俩留个约定罢,三年后的春闱秋闱,只求榜首,当仁不让,如何?”既然是约定,口总大一些才。
各自有了盼头,三年会过很快。
裴少津点点头,道:“兄长有雄壮志,弟弟岂能落於下风,一言定。”
末了,少津又道:“大哥放罢,弟弟在京都会守这个家的,就在家里等着大哥游学回来,等着姐姐承恩出宫。”信誓旦旦。
“信你。”
“已经开始盼着三年后的桂花香了。”少津期待道,“必定格外浓郁。”
只消三年后秋日里桂榜,春日里的杏榜,他们兄弟霸于榜上,谁人还敢轻视景川伯爵府?
……
初春冰雪封河,裴秉元启程上任只能走官道,行至一半再换水路,整个行程差不多走一个月。
驿站外,除了伯爵府的,还有陈家、徐家、林家,都来送行了。
山长路远,裴秉元不敢带太多物件,一切从简,大件的、贵重的,皆由镖局另外负责押送。
莲姐儿、英姐儿让父母放,她们虽已嫁出,但会常常回去照看娘家,婆家人都是明事理的,必定会支持她们。
两位姑爷附言。
老太太左手握着儿子的手,右手握着长孙的手,反复叮嘱道:“秉元、少淮,在外照料自,不牵挂家里,到了那边一定来信报平安……”穿衣、吃饭、处理公务,总有说不完的话,又怕少叮嘱了哪一句。
裴少淮向徐瞻、陈行辰作揖道:“大姐夫、四姐夫,劳你们『操』了。”
“内弟见外了,你尽管放罢。”两位姐夫应道。
裴少淮到夫子,中更多几惆怅,对言成、言归道:“劳替相夫子作别,照顾夫子。”
“放罢。”徐言成道,“说话不着路,做事还是着路的。”
小言归已是十余岁的少年,不再似小时候那样胖嘟嘟,但出于习惯,裴少淮还是揪了揪他的脸,叮嘱道:“夫子书堂里只剩你一个了,夫子有甚么事,你记同大哥和津小舅说。”
“淮小舅,晓。”小言归点头。
即便依依不舍,也总有相别时,裴秉元、林氏和裴少淮登上马车,离开了驿站,一路往南。
徐瞻和陈行辰骑上马,一路尾随相送,直到出了京都郊外南门,才挥手道别,骑马折回。
……
……
大庆朝的官道算是比较平整的,但马车还是有所颠簸,长久坐在里头,裴少淮只觉昏昏欲睡,没有精做其他事。
两日后,他终于颠倒了作息,白日里躺在车上静寐,夜里到了驿站、客栈,睡不着则读读书、写写诗。
清醒的时候,本看看沿途的风景,却现官路多修建在平坦开阔处,一眼望去多是农田。初春里的农田,还在休眠。
二十多日后,他们过了淮河,再不见冰雪,于是转了水路,速度快了很多,一路南下到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