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回到帐篷里的时候,又觉得今天的行程十分无趣,他甚至找不到当初决定要来这里的那一瞬间的心情。
半夜,他半梦半醒,梦境里有些人对他说了很难听的话,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想要反驳,却哽咽得说不出声音,他的话被自己的哭声打断,越说不出口就越委屈,他努力地张开口,扯破了喉咙,发出风箱般嘶哑的声响,可还是不行,他成了个哑巴。
顾锦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觉得胸口憋闷的让他难以呼吸。他从自己背包最里面的隔层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生吞了下去。
外面的风声吹得帐篷都在呼呼作响,他从蚕蛹般的睡袋里钻了出来,套上了一件长羽绒服就出了帐篷。
脚步声被狂风吞噬,他往外走了几步,发现悬崖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背影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顾锦脚步一顿,举起手机照过去,那人转过头,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是宁博文。
顾锦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宁博文性子冷漠,从来不喜欢说话,平日里跟着他们行动,如同一个没长嘴巴的摆件,偶尔在一旁神游,似乎自有一片天地,他看着旁人的眼神都是冷冰冰的,纵使对着程枫也是一样。
但要说他有多么超凡脱俗,他却也能摆着一张冷如寒冰的脸,语气平淡地说出嘲讽的话。
顾锦按熄了手机的灯,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你……”宁博文似乎想要叫住他,断裂的语音破碎在风里。
顾锦脚步一顿,又转身走了回去,他在离宁博文有点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甚至比他更胆大,就坐在了悬崖边缘,腿在石头上垂下去,双手撑着地,后仰着望着天空。
他此时此刻,也很需要这风来吹他一吹,很需要这块崖,让他坐上一坐,不想为了宁博文躲开,他也不配。
宁博文却似乎误会了什么,以为顾锦是看到了他坐在这儿,特地过来陪他的。
他当然也不需要这些关心,于是冷声道:“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你不用过来。”
“您是太子吗?”顾锦嘲讽的语气在黑夜里听得格外清晰,“出去要人避让行礼?你想自己呆着,就换一个地方自己呆着去。”
宁博文原本是不太容易生气的人,却因他的话难得有了点怒气,顾锦这段时间对待他的态度本就奇怪,他连对着季霄都可以有点笑意,唯独在对着他的时候,宛如视线里就没有这个人,连眼神都可以把他略过去。
他不喜欢理人,却在别人唯独不理他的时候,非常非常介意。
但他也永远不会出口询问,他不说话,也不动,依然坐在这里,好像什么话也没有听到一样。
不知道坐了多久,顾锦望着前方,突然开口:“这么讨厌这个世界的话,不如毁了吧,这样看起来还会更勇敢一点。”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跟旁人说的,还是跟自己说的,说完就起身走了回去。
从崖边站起来的时候,就连宁博文也跟着颤了颤,顾锦却一丁点谨慎的样子都没有,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不小心踩空会掉下去。
他走了,他那句话却好像如同惊雷划过天际,刻在了宁博文心里。
宁博文跟季霄他们不一样,他家庭复杂,是跟着嫁进豪门的母亲一起进门的拖油瓶,小时候遇到的嘲讽欺辱不计其数,他的父亲并不喜爱他,继兄也从来就无视他,母亲更是只会让他忍耐。
他忍耐着忍耐着,便忍成了这幅冷漠的性子,如果不是遇到了季霄他们,也许会更甚。
如今他已经能独当一面,却仍然被那个家庭牢牢地管束着,那是个没有一丁点声音,连吃饭都有规矩的地方,他每天都在这样的氛围里,好似已经被磨平了棱角,却还是有一些蠢蠢欲动,一直在心里隐藏着。
如今却被顾锦一句话点燃了引信。
也许……也许他是该勇敢一点。
他转过头,看着顾锦已经拉得严丝合缝的帐篷,突然间有些好奇,顾锦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这句话,他有注意到他吗,有体会到他复杂到自己都分不清的心情吗?
第二天一早,大家凌晨五点就被俞轻一个个叫醒,所有人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唯独顾锦,丝毫看不出昨晚不曾睡好。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吃着东西,等待着天亮,顾锦安静地仰着头,看着太阳从天际线跳了出来,挣脱了束缚它的云层,朝这个世间散发自己的光热,日复一日,永恒不变。
顾锦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无比宁静,周围的议论和吵闹声也被按下了静音键,他一直一直望着朝阳,直到被灼热起来的光线刺得花了眼。
俞轻转过头,对着他们拍下了一张照片。
他低头检查了一遍照片,然后微微一愣。
照片里,顾锦安静地看着风景,而程枫和季霄,却都看着顾锦。
俞轻认真分辨了一下季霄的视线,他好像站在程枫旁边,也好像在看程枫,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头微微前倾,越过了程枫在看顾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