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中孚骇然道:“朱相公必是得道高人,恐怕真个会道法。否则怎一声怒喝,便让那阉人下跪?还能把皇差给喝醒,让他们去捆缚上官?”
曹述点头说:“定然如此,官家知晓朱相公道法玄妙,这才派人前去征辟的。方懋那厮不晓事,竟敢得罪高士,活该他倒大霉!”
当晚,他们帮忙联系船只,次日送朱国祥登船离开。
朱国祥留下一些饭钱,随便给的,其实并不够。
不管饭钱够不够,依旧令人敬佩。
曹述说道:“能遇上这等清廉高士,也算俺们的福气。”
贾中孚望着船只远去,心中感慨不已。
他们两个平时也贪,还会勒索商贾,但不妨碍他们敬佩清廉之人。
虢川镇是重要的商业枢纽,关于朱国祥的各种事迹,随着来往商旅迅速传播,甚至传到了关中和河湟。
而且越传越玄乎,朱国祥俨然可以呼风唤雨,一声怒喝便能让坏人痛改前非。
同样的事情,在斜谷镇也来了一遍。
此后不断重复,太监和禁军们的故事,编得越来越圆润,互相补齐彼此的漏洞。
说得多了,连他们自己都开始相信……谁愿承认自己被拿着锄头的农民给俘虏?
被高人呵斥而痛改前非,传出去至少更有面子。
来到关中,朱国祥的前进路线,跟朱铭当初略有不同,他去了一趟长安。
因为长安官员,也被太监敲诈过。
除了转运使、常平使等地方大员,只有永兴知军没给过钱财。
听说朱国祥捆了太监,一路归还金银,永兴知军席旦主动来拜访。
关中那一大片,有时叫永兴军路,有时叫京兆府路。
长安及周边,有时叫永兴军,有时叫京兆府。
永兴知军,可以理解为长安知府。
席旦带着酒食来慰问,见面就说:“先生真乃高人也,一怒便将那阉竖给捆了!”
朱国祥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阉人众叛亲离,其实是被自己的下属抓住的。”
席旦哈哈一笑,根本不信朱国祥的鬼话。
他也被方懋敲诈过,当时一通怒斥,怎不见太监的手下幡然醒悟?
朱国祥必然用了什么手段。
席旦不仅治理地方得力,而且还有战略眼光,年轻时候的殿试策论,就能写出:“战胜易,守胜难,知所以得之,必知所以守之。”请宋神宗谨慎发动战争,没考虑好怎么收场,就不能轻易动兵戈。
在中央做官时,他不但弹劾太监,还阻止宋徽宗改立太后。
被贬去成都做官,以怀柔手段,改善经济民生,不费一兵一卒,彻底平息四川叛乱。
然后,继续被贬官……
对于此次征讨西夏之战,席旦并不看好,因为宋军准备不足。
他在四川做官时,有人诱导大理国两州内附。
席旦深知自己这边是啥情况,一旦接受两州之地,必然跟大理国开战。想打赢很难,即便打赢了,西南各地也必然民生凋敝,而且还要陷入长期战争。西南西北同时开战,必将大宋拖入财政黑洞当中。
于是,席旦果断拒绝内附,把立功心切的文官武将全得罪死了。
蔡京也觉得失去开疆拓土之功,恨不得把席旦给弄死。
当晚,席旦与朱国祥促膝长谈。
先是聊民生经济,听说朱国祥带了些新作物种子,于是请求购买几斤玉米红薯,他要在关中进行推广。
聊着聊着,又谈到西北之战。
席旦担忧道:“就目前的战局来看,速灭西夏已不可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占领几处要地。开疆拓土,打胜仗自然重要。但打完胜仗,如何守住新土更重要。无非筑城、移民、实边、开荒,可近年来,实边之民,视官府如仇寇。逃回家乡者有之,投奔西夏者有之,这怎能守住疆土?”
朱国祥说:“还是民政有误啊。”
席旦说道:“吾已被官家所恶,所进之言,官家半个字都不听。先生被官家征辟,若得圣眷,请记得劝谏陛下。开疆容易,守土不易,须得派遣精于民政之大臣,悉心经略那些新得之地,方可做长远打算。否则,必然骤得骤失,损兵折将、耗费钱粮,也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朱国祥说:“我定然劝谏官家,至于官家听不听,这就没法做出承诺了。”
席旦说道:“能劝谏便好,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位老臣忧心忡忡,却拿局势毫无办法,他甚至连现在的官职都很难保住。
翌日,席旦亲自送朱国祥登船,等看不到官船的影子,才咳嗽着颤颤巍巍回到马车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