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看了身旁为自己出声怒斥的随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制止了还在怒斥随的渠,他神色平静,垂目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随,开声道:“你在商王宫中一切经历,我已尽知。”
一缕缕渺渺之发从随身上飘散而出,绕回苏午耳后。
他借着这几缕渺渺之发,不仅对随先前经历皆纤毫毕现,甚至直如亲临其境,对于如今那位商王帝辛的气韵感知更加鲜明——他眼中能见到的东西,却比随目下所见多了不知多少倍!
随听到苏午所言,更加不知所措。他仰头茫然地看着苏午,听苏午说道:“你是忠勇之士,虽因我救你性命,而奉我为主,但面见旧主,仍不忍见其受苦,这是你性情宽厚仁善,作为你的主人,我不会因此对你过多苛责。
若能帮得到你,出些力气于我而言,又有甚么所谓?
但你所指的救助商王,究竟是甚么?
若指的是商王邀请我入宫与他相见这件事——我今下就可以回复你,我可以答应此事。”
随闻声,顿时眼泪汪汪。
羞愧与感激在他心头交织着,汇成了一股热流。
“大王宫中危险太多,大王对您的态度也不明确……随并不愿使主人踏足大王宫中,在那里可能遇到太多危险了!
随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本就与主人无关,怎能把主人牵涉进来呢?
随只求主人准允我,可以牺牲自己这条性命,来帮助曾经的旧主!”随感激不已地向苏午说道。
苏午摇了摇头,伸手将随搀扶了起来。
他拍了拍随的肩膀,道:“我看而今大王年富力强,气势强盛,虽然比较好饮,但人非完人,孰能无过?
只是好饮酒,于一位君王而言,更算不上过错了。
随为何觉得,商王而今需要旁人来救?”
借渺渺之发一观而今商王,苏午亦觉得这位大邑商的君王,现今尤是一副雄主人杰的气象,与后世所称的荒淫暴虐,根本毫无瓜葛。
商王更是一尊人王。
帝辛在面对随之时,偶尔流露气韵,其之人王气象,甚至有与其血脉相连的诸位天地气韵交相渲染的迹象。
以此般迹象来论,帝辛人王体魄之强盛,几乎可以一力抗压诸多‘天帝化身’了!
这样的人,又何须他人来帮助甚么?
苏午唯一觉得扎眼的,不过是帝辛身畔那个天臣傩妲己了。
不过,他毕竟不是像随这般久伴帝辛身边的人,或许从随的视角所观帝辛,与他目下所见完全不一样,甚至于随看到了帝辛身上一些隐匿而致命的危机也说不定。
“我从大王身上,看到了‘纣’的气息!”随惶恐悲伤地向苏午说道。
“纣?”苏午皱眉看着随。
甲士随神色惶恐而悲伤,但对于自己的看法,却无比笃定:“我离开殷都之时,看到的大王,与如今的大王已经不一样了。
如今的大王,身上渐渐长出了覆灭大商的‘纣气’!”
“何所谓纣?”苏午问。
这是他第二次向随与渠提出这个问题。
上一次,二者的回答模糊笼统,随只说商王在一次祭祀中得到预言,‘纣’将覆灭大商。
甚至于随先前都从苏午身上感应到了‘纣气’,直称他为纣!
而这一次,随的回答与先前一样。
他不知纣究竟是甚么,但知道纣必会覆灭大商,而如今大王的身上,就留有他感知得到的‘纣气’!
“这样的预言,大商必定秘不外传。
随能知道这样的预言,从前一定也是大王亲近的甲士。”渠思索着,向苏午说道,“我在遇到随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纣’。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纣’。
纣会令大商覆灭……对应到现实之中,那些被大商祭祀牺牲的奴隶,那被被大商年年压榨逼迫的方国与氏族,他们身上不都该有纣气吗?
他们肯定是希望大商覆灭的。
可是随只在大王和主人您的身上,看到过‘纣’的存在。
您和大王身上,一定有共同的地方。
这个共同的地方,应该不是您与他都有天帝化身——假若天帝化身就是纣气根源的话,那大商那些出名的人神、王嗣身上,肯定也有纣气存在,因为这些尊贵的人神、王嗣都能请动天帝化身——”
说到这里,渠看向随,问道:“随,你可曾见过大王的兄弟、亲人,或是其他大商王族?”
随点了点头:“太师比干、微、箕我都见过——我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纣气!”
渠转脸看向苏午,一副自己猜得没错的表情,他向苏午说道:“那除了天帝化身之外,您与大王又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难道说……是因为您会取商而代之,也会成为新的君王——这是您与他身上的共同点?!”
提及此节,渠神色隐隐有些激动,眼神发亮。
但苏午瞥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我没有成为君王之心,此非我与商王的共同点。”
不过,渠之所言却确实提醒了他。
后世传言之中,帝辛因其荒淫无道,暴虐昏庸而终致商汤基业就此断送,而周朝后来历数帝辛罪名之时,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即是帝辛祭祀渐少,甚至开始不祭苍天,不敬苍天,这是帝辛的第一等罪名。
而就这一点来说,苏午与帝辛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