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咿呀咿呀地响,底部笃笃地敲。
“找到了!”
小皇孙连忙把自己要的游记揣到怀里,想了想,又顺手薅走旁边几本书,打算一起看。
用着一边的胳膊夹着书,另外那只手抓着梯子,小心翼翼往下走。
“哎!”
“哎哎哎哎!”
梯子上的小孩子脚一滑,手上的书立刻摔下去,整个人也在梯子上挥舞着双手,胡乱去抓,好在及时抓住了横杆,脚也重新踩稳,梯子稍微往外弹了弹,又“砰”地压回了书架上。
“咚——”
好像有东西砸到了地面。
高钥低头一看,是一个匣子,他有印象,之前挥舞双手时确实感觉碰掉了什么东西。
匣子的锁直接摔开了,白纸墨字扬扬飞起,又纷纷落下,散了一地。
门外是宫人着急地喊声:“小郎可是摔了?!”
“没事!你别进来!”
小皇孙喊了一声,确定外面没有动静后,踩着梯子下去,还剩下两三道横杆时,往下一跳,直接跳到地板上。他拍了拍衣角不确定存不存在的灰尘,弯腰去捡起那些写字的纸。
“咦……”
高钥下意识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阿爹写的……如何帮助和引导百姓?”
又拿起一张:“科举变革?”
再拿起一张:“如何从豪强嘴里挖肉且不会鱼死网破?”
“还有……”
高钥有记忆以来,他就没见过他爹关心朝政,就连上朝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去一次。有的时候天冷,他爹能连着两个月不上朝。
他听过宫人私底下说他爹太吊儿郎当,不像能担起国朝的太子。
也见过他爹抱怨爷爷管得太严,抱怨今天又被捉去批奏章没办法出宫看热闹。
还意外撞见过,他爹劝他爷爷另立太子的现场。
他爹是真心的。也好像确实不想当这个太子。
可为什么他爹又写了这些东西呢?
高钥盘腿坐下,一张一张地看,看完就发愣,直到腿坐得麻了,才反应过来,缓慢地站起来,缓慢地走动,腿不麻了就继续坐下盘腿看,看了之后又发呆,反反复复,不知自己来了几次轮回。
只隐约感觉他爹好像快下朝了,连忙把屋子收拾好,恢复原状,急急忙忙离开。
*
太子说完自己想说的,就没有说话了。
其他大臣没有说话,神童试的考生们没有说话,提出科举里添加数学的颜小郡主也没有说话。
老皇帝平静地说:“关于科举变革一事,太子写个奏表呈上来。”
太子拱了拱手:“遵旨。”
随后,老皇帝又听了其余神童对科举僵化的想法,挑出几个可以用的,余下的虽然没有选中,但也在吏部记了名,只等成年后将其召来朝廷当官。
“下朝!”
女驸马一眼就瞭见女儿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待走到僻静之处,一把抱起闺女,问她:“怎么了?不太高兴?”
颜令徽抱着女驸马的胳膊,头靠在她手臂上,闷闷道:“这次我输了。”
“嗯?”女驸马听了这话,很是纳闷:“你何时输了?陛下不是采纳了你的建议,允你入翰林了?”
颜令徽:“那不一样。他说了一个建议,不需要别人帮话就能进翰林,我说了一个建议,舅舅就出来帮我说话,那我不就是输了吗!”
女驸马揉揉闺女脑袋,忍俊不禁:“哪有什么输啊赢啊的,陛下问你有什么建议,你的建议是科举多加算数一科能使人头脑灵活,可你不知这话犯了忌讳。你舅舅确实是在护你,但也是因着你的建议确实有用,他在可惜这番建议可能要因为忌讳束之高阁。等你当了官你就知道了,任何一项政策被提出来,只要有人觉得可行,肯定会站出来为你佐证它的实用,为你查漏补缺,官员从来不是独行侠。”
颜令徽脑袋一垂,什么话也没说。
大人自有道理,但小孩子也有自己的道理,她心里觉得自己这样就是输了。
不过……
下次赢回来就好啦!
颜令徽推了推女驸马的胳膊:“爹!你放我下来,我先不出宫了!我要去宫里的藏书阁看书。”
小女孩跳到地面上,奔跑着前往皇家藏书阁。到了地方,却看到她赢了两次输了一次的对手背着满满一箱的书、笔墨纸砚还有一把算盘,比她先一步进门,找了一个离门远、离窗户近的案几,开始练习数学。
“可恶!”
颜令徽眼神一厉,迅速挑好自己要看的算术书,跑到另外一个座位上,半是恼怒,半是夸赞——
这人居然也那么努力,不行,她要更努力!
之前已经把开平方(求一元二次方程的正根)、开立方(求一元三次方程的正根)、开平圆(已知圆面积求圆周)、开立圆(已知球体积求球的直径)、开分子方(求分子的方根)搞懂了,今天不吃透递增三乘开方法(一元四次方程)、隙积术(开高阶等差级数求和)、会圆术(求弓形弧长),她就不回家!
*
另一边,女驸马不知道闺女已经立下雄心壮志,出宫的路上,天空落了雪,轻于柳絮重于霜。
女驸马缓缓踏过地面,想着到了午时,覆雪的地面踩起来就要有簌簌响声了。
忽闻前头有声,她转过墙角一看,就见宫人踮着脚,为太子金织蟠龙赤袍之外,罩了一件暖绒绒的狐裘。
另外一个宫人给太子怀里塞了手炉。
太子手里捧着一碗刚从小陶罐里倒出来的药汤,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喝着喝着,就咳嗽地呛起来。
宫人连忙递上帕子,太子习以为常地接过,捂着嘴咳了好几声,随后继续眼也不眨地将那些又黑又苦的药汁喝完。
女驸马突然想起来,以前公主和她说过——
她这弟弟先天不足,胃里带寒,每到冬日更盛,煎药留出来的药渣子,是一簸箕一簸箕地往外倒。
……所以,尤爱吃咸菜和腌腊干货,能冲淡口中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