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四叔叹气,“我知道自己来晚了嘛,你甭这样,小辈也在这儿,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魔豚泪流不止,依旧无知无觉地叫着,仿佛一个痴儿在广旷的苍穹之间尽情诉说着无止尽的委屈。
四叔相对完好的半边脸露出无奈的笑,抚摸着魔豚:“不得了,家里婆娘可会哭,隔了段时候还长胖了,不得了喽。”
“呜——”
“哎好,好好,”四叔趴着低语,“我跟你悄悄地说,就咱俩悄悄地说,只有咱俩知道……”
他放低音量,真好似说悄悄话,魔豚背上的裘明一行确实听不清了。
裘明相隔一段,欲言又止:“四叔……”
四婶她估计已经听不懂你讲的话了。
但他再三翕动嘴唇,道不出口。
布灵挨着昏迷的魂球,凝望着两只重逢的魔豚,只是静静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没变,四叔淡然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裘明面前。
这时,裘明才有留心他毕露狰狞的皮相,像是在油锅里煎了一遍,皮层尽数挑破,伤口花花绿绿,刺骨流脓,不成人形。
四叔走近,顿住,面对着他们缓缓躬身,持续几息,有些喘气地直身。
裘明躲开此番行礼,诧然道:“四叔?”
“抱歉,”四叔洒然一笑,“我婆娘伤势不重,你们却疲惫,怕是没少操心,这是谢你们的。家沉了,我也拿不出其他东西,聊表谢意。”
裘明摇头推拒:“还人情而已。”
“嗯,我明白,人情还了,”四叔蔼然注视着他们,“我把你们送到伙伴那里,虽然他们好像也有麻烦,但你们该走了。”
裘明看他,再看脚下泪水止息的魔豚,问:“你们呢?”
四叔轻笑,不答,托一股柔力,如水一般举起裘明。
裘明浑身魔力闪烁,斥去柔力,身体一沉,脚踏实地。
见状,四叔微微叹息,露出一个稍显着急和无力的笑。
“你们呢?”裘明执拗问道。
“……”四叔垂眸,转向前方,背对裘明他们,道,“那个衣冠楚楚的小丑,你们见到了么?我先是他的御兽,后是兽阙海的一尾魔豚。”
他昂起脖子,像是眺望愿望,又像注视着魔豚的最前头:“为消去阴魂不散的契约,曾经那条水泽豚灵几近灵魂溃散,成就了我。说真的,我常常纠结自己究竟是不是他,而他到底是不是我。
“直到遇见了四老婆子,我才发现这些无关紧要。
“我和她兜兜转转,几经坎坷,在这里安了家,共度几轮岁月,这里与人世隔绝,恰好为我俩的世外桃源。
“然而拜访邻居时,我们被赶走了;去喂点鱼虾,又被咬了。我后知后觉发现,魔豚不受海里欢迎。老婆子钝,我就没讲明白,穷伤心。
“幸好海洋偌大,包罗万象,我们仍有一席之地,可真置身世外,亦是不可承受,海里一尾鱼,总要归于海,同众水拥抱,染上各方色,与海断绝,即是自绝。”
裘明沉不住气:“你们不走吗?”
四叔背对他们,轻轻点头,猛呼一口气:“是啊,不走了。”
“为什么?”
“海里的一条鱼,”四叔转回身,脸上依旧是捉摸不透的淡笑,“走,又能去哪呢?”
裘明说:“去陆地上。”
“陆地,不也只是有些不同的海吗?”
裘明一时哑然,他只能强调:“主要过错不在你们。”
“我明白,但每一道浪的兴起,原本就不是几条鱼造成的,然而,总会有鱼卷入其中,付出代价。红眼小子,这是我俩的事,你真不必操心。”
四叔推心置腹,和盘托出,裘明讷讷无语,只说:“我没有操心。”
四叔付之一笑,踉踉跄跄离去,突然转身,在裘明陷入凝思之时,出乎预料动手,挥出水波,裹着裘明一飞而起,扎眼带走若干距离。
裘明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已经揣着布灵远离了魔豚的小岛,因为海洋一览无余,无所着陆,马烦冲不破肆虐的罡风,他只得顺风飘走,身不由己,盯着魔豚,一去不回。
魔豚背上,越发渺茫的黑点动了动,似在仰望,目送他们的离开,其后再也不见,再无交集。
……
钟章驾驭猛虎章鱼,在漫天飓风飞雨中冲杀出一条血路,然而中道崩殂,半途便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