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吕志浩一本正经地颠倒黑白，李恨水真的很想给他几个耳光。

李恨水强忍着心中的愤怒，他很清楚，如果在机关，领导与下属发生正面冲突，掉价的肯定是领导，别人会说领导缺乏领导力。

李恨水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吕镇长，要不，我们一起去见张书记，请示他我究竟能不能看拆迁补偿款发放明细表？”

吕志浩自知理屈，冷冷地对拆迁办主任说：“提供给他，但只能内部掌握，不得外传，否则，由此引发的后果概由个人负责。”

然后，他负着手走了。

吕志浩发话，拆迁办主任当即将打印好的几张纸递给李恨水。

公路拓宽改造项目拆迁补偿款明细一目了然。

这次公路拓宽改造全部采用货币化补偿，受拆迁人口、房屋及土地面积、房屋老旧程度、房屋属性等因素影响，各住户补偿款并不相同。少的只有几万，多的上百万。

李恨水找到了钱江龙的名字。

钱江龙家拆迁房屋面积一百六十平方，补偿款合计八百二十万，备注栏备注为“文物”。

在所有拆迁户中，钱江龙家获得补偿最多。

说明举报信基本属实。

钱江明家也获赔一百多万，其中仅信鸽及鸽舍一项就获赔三十一万。

李恨水知道，拆迁时鸽舍和信鸽是可以获得补偿的，有的人就钻政策空子，在拆迁前建鸽舍，买信鸽，成本不多，但获得补偿金额可观，是骗取拆迁补偿款的新方式，也相对隐蔽。

李恨水驾车，和沈继光一道，前往石山村。

钱江龙家的房子由于特征明显，并不难找。

在公路沿线的一处山脚下，有一处古色古香的房子，朱红色木门，门口还有两尊石狮子，乍一看，似乎像古宅，但走近一看，缺少岁月的沉淀，很明显是仿古建筑。

李恨水问了附近居民，确认就是钱江龙家。

李恨水正在拍照片时，一辆小货车停在房子门口，车上下来几个男女，一个中年男子就像看到盗贼一样，冷冷地问：“拍什么？有什么好拍的？”

李恨水问：“你是房子的主人吗？”

中年男子反问：“你是谁？”

李恨水说：“我是镇政府的。”

中年男子警惕地问：“你们来干什么的？”

中年男子充满敌意，李恨水却不惧怕，问：“你这房子算是文物吗？”

中年男子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不算？这老房子始建于清朝，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当然算文物。而且，县文物部门还出具了文物鉴定证书。你们是镇政府哪个部门的？”

沈继光介绍说：“镇里李书记。”

中年男子当即给人打电话，是打给钱江明的，这男人正是钱江龙。

几分钟后，钱江明就来了。

钱江明认识李恨水，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亲热地说：“李书记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声呢？”

李恨水淡淡地说：“路过这里，看到这古色古香的房子不错，就来看看。钱书记今天没去村部？”

钱江明说：“这房子不是就要拆迁了吗？我今天请假来收拾收拾。李书记，还是沈书记，到我家坐坐？我就就在前面不远处。”

“好，既来之，则安之，那我们就过去坐坐。”

步行几百米，就是钱江明家。

钱江明家开了商店，正在搬运货物上车。

钱江明家有几十平方的鸽舍，里面还有十多只鸽子。

李恨水故意问：“钱书记还饲养鸽子？”

钱江明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鸽子，而是品质优良的信鸽。不过，房屋拆迁，信鸽也无处饲养，结局都是成为美味。上次吕镇长来，我宰杀了四只。李书记，沈书记，今天就留下来，喝鸽子汤？”

李恨水哈哈大笑：“不了，品质优良的信鸽，成为盘中餐，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钱江明也哈哈大笑：“一样，都是人间美味呢。”

李恨水故意问：“钱书记，据我了解，鸽舍和信鸽是可以获得拆迁补偿的，你没有申请？”

钱江明轻叹一口气：“只补偿几万块，本钱都不够，想想都是泪啊。”

要不是看了拆迁补偿明细表，李恨水还真的相信了。

这个钱江明，又是一个无师自通的戏精。

李恨水在镇村工作也有一段时间。

在他看来，村干部中（下派挂职干部除外）真正一心为民、大公无私、带领群众奔小康的，有，但并不多，比如胡兰花。

像钱江明这种村干部，心里想的，就是如何中饱私囊，损公肥私，利用权力为自己和亲朋好友谋利益。

指望他带领百姓致富，维护老百姓的利益，那是缘木求鱼。

李恨水也无意戳穿他的把戏。

钱江龙和钱江明耳语几句。

钱江明的脸色顿时变了，试探着问李恨水：“李书记，你们是路过这里吗？”

李恨水说：“算是路过吧，有村民举报，你们村钱江龙这一户以假文物骗取高额拆迁补偿款，我实地走访，确实如此。”

钱江龙走了过来，很不高兴地说：“我就是钱江龙，谁说我家房子是假文物？正儿八经的老宅，始建于清朝末期。”

李恨水冷哼道：“我怎么听说，以前的老宅毁于大火？”

钱江龙怒气冲冲地说：“谁特么的胡说八道？老子揍死他！这房子有文物鉴定证书。”

李恨水不客气地说：“文物证书就不能有假？你那房子是前些年翻建的，与文物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这是骗补，懂不懂？这是涉嫌犯罪！你现在最好的自救办法，就是将钱退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钱江龙是个暴脾气，突然上前一把揪住李恨水的衣领，右手握拳，眼镜瞪得犹如牛卵蛋，恶狠狠地说：“不要多管闲事！你要知道！将我惹火了，我连父母亲都打！你信不信，我天天去你的办公室闹事！”

钱江明连忙将钱江龙拉开，赔笑着对李恨水说：“李书记，钱江龙是我堂弟，是个大老粗，没有文化，说话粗鲁，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的房子嘛，确实是老房子，始建于清朝，有一百多年历史了。”

李恨水正色道：“究竟是不是文物，应经过权威部门认定，有一整套流程。我不相信一栋翻建的房子会被认定为文物，除非中间有猫腻！”

钱江明满脸堆笑，说：“李书记，县文物部门确实给了鉴定证书，吕镇长知道这事。能不能通融通融，这事就不要扩大化了？”

李恨水说：“有群众举报拆迁补偿有猫腻，我必须一查到底。房子是不是文物，究竟该补偿多少，我说了不算，得由上级最终复核确定。就这样吧，我走啦。”

李恨水走到车子旁，发现两个轮胎都瘪了，仔细一看，车胎被人扎坏了。

李恨水苦笑：“得叫修车师傅过来补胎了。”

沈继光说：“我来打电话叫师傅。”

这时候，一对老夫妻跑了过来。

李恨水一看不对劲，这老夫妻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后面跟着钱江龙，还有几个妇女。

李恨水躲闪不及，被老夫妻拉扯住了。

如果是年轻人，他完全可以摆脱。

恰恰是老年人，他还真的无可奈何。

那老太婆突然就对着李恨水的胳膊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李恨水判断，这老太婆大概率是钱江龙的老妈妈。

“你这龟孙子，多管闲事！我们和你拼了！”老太婆气焰嚣张。

周边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

那老头子趁李恨水不注意，在他的裆部捏了一下，差点将蛋黄都挤出来了。

李恨水疼得龇牙咧嘴，本能地推开两个老人。

钱江龙大嚷：“镇政府干部打老百姓了！镇政府干部连老人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