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犹豫了。”他最后说,探手取过军书,“就我去吧。二兄这次有啥好的主意?”
这已经不是杨寄第一次为沈家的家难出头,沈岭动容,看了看父亲,对杨寄笑了笑:“此刻却之不恭。阿末,你的恩德沈家记在心里。这次征丁,缘由是什么,我去打听,虽说不能定夺什么,强过一无所知。”
杨寄从容笑道:“如此就谢谢二兄了。先知道庄家是谁,再知道各家投的骰子是什么花样,我这里虽只是棋枰上的小挟矢’,也能知道安放在哪里比较合适。”他挤挤眼睛,自己又解嘲道:“哈,瞧我,狗改不了吃_屎。”
今日,他又谈赌博,可是大家心里坠坠的都是感激和不安,沈以良说了几次叫杨寄改主意,杨寄都是摇摇头笑笑,大大咧咧说:“你们帮我照顾好阿圆,她还有小半个月就要生了。”
而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件事。这日的晚餐异常丰盛,还点了一对红烛——意思是补办了杨寄入赘的婚礼,简陋得异常。这一点点喜气,抵不过心里有事,一家人食不甘味,强颜欢笑。倒是杨寄有一点最为欢快,今天饭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到沈沅的闺房。那里匆匆点上了大红喜烛,门窗和妆台的镜子上贴着刚刚剪出来的红双喜,帐子被褥也换了簇簇新的绸面儿。
杨寄看着沈沅耳朵上那对熟识的金耳珰,含笑说:“阿圆,我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沈沅几乎是嚎啕着扑进他的怀里:“阿末!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在一起怎么这么难?!你知道,我宁愿这样子没名没分,也不愿意你走!”
杨寄噙着泪花,拍着她的背劝解:“阿圆,事情这样了,只好去面对了。这个选择,谁都不好做。你也不希望是你阿父或是二兄上战场吧?我么,力气大,够机灵,也会与人搭伙计,命又硬,听说命里贵人也多,指不定将来比山子还出息呢!你看你嫂子,自从山子当了官,她就已经鼻孔朝天了;生了儿子后,更是脖子都要仰崴了。你平素也是要强的性子,就不兴你男人比她男人强?”
他譬喻生动,沈沅想着嫂嫂张氏的模样,果然极有画面感,又为杨寄的风趣打动,真个收了眼泪,仰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你要答应我,一打完仗就回来。”
“那自然!”杨寄伸手轻轻爱抚着沈沅的肚子,俯首下去腻歪了一阵,对着肚子说:“乖娃,做我儿子,投胎投得真好,你阿父可是个盖世英雄,将来你出生就是将相侯门的公子哥儿,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不犯愁。所以,投胎那天,不许让你阿母肚子疼太久。要是不听话,回头你的奶就归我吃了——来,先给你放个样。”说罢,一把扯开沈沅上衣的交领,在她酥酪般的胸脯上一阵乱亲,亲得她又是痒得笑不停,又是浑身热烘烘的。
好容易把老婆哄笑了,两个人正准备解衣就寝,好好享受这个洞房花烛夜,外头的门板上传来轻轻的“笃笃”两声。
杨寄没好气说:“睡了。谁啊?”
外头沉默片刻,说:“是我。睡了也请劳烦起一起身吧,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明儿大早你就要应卯,我怕来不及说了。”
这是二舅兄——沈岭——的声音,沈沅羞红了脸,轻轻推了推他说:“去吧。万一是有用的话呢?”
杨寄在她鬓边啄了一下,披上衣服开了门。沈岭穿着夏布的单衣,在金秋的高爽晚风中显得衣袂飘飘,像年画中的仙人。他对杨寄说:“到我屋里说吧。”
杨寄依言跟着过去,沈岭的屋子比沈沅乱多了,这乱却不是不干净,只是东西太多的缘故:四面除了放榻的地方外,全是各式书箱、书橱,一张半旧的小案上摊开了好几本,地上的蒲草席上又是好几本,笔墨纸砚随意摆着,所以整间屋子带着淡淡松烟墨香。
沈岭盘膝趺坐,又指了指坐席示意杨寄也坐下。杨寄平素随意惯了,张开两腿箕坐在对面,沈岭看了看,笑道:“阿末,你这次等于是代替我出征的,客气的话我也不说了,横竖现在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时间紧迫,你也不是拘泥小节的人,我就开门见山了。”他指着杨寄面前一张图,道:“这是我们大楚的堪舆图,我好容易搞来的。今日打听了半天,大致知道了情况。”
这场仗果然又是无妄之灾。沈岭告诉杨寄,共同推翻前一任皇帝之时,建德王和颍川王、河间王、江陵王原是一气的。但是推翻皇帝之后,四个人的矛盾就出来了:建德王一人坐大,把持禁军、执掌朝堂中枢,立的是自己嫡亲的侄子皇甫亨,俨然摄政王、副皇帝;而其他共谋起事的三王,除却加了加尊号,赏赐了没啥鸟用的鼓吹乐器和仪仗车马外,一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有。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年纪最长的颍川王最不服气,借口当今皇帝皇甫亨年幼愚昧,不堪当国家重任,又借口建德王指挥百僚傲慢失仪,有不臣之心,打着“废昏君、清君侧”的名号起兵,竟也有几个姓皇甫的藩王相应。战火,就是这样子又烧起来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