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与沈沅两相暌违,再多钱也换不回那种冰清鬼冷的寂寞感。晚上回寓身的客馆,云仙一脸热情的微笑,也让他心跳得“突突”的,避之不及。
云仙不由嗔道:“郎主见奴就跟见了鬼似的。奴真的长得这么不堪?”
杨寄嘴甜,陪笑说:“哪里哪里,云仙妹子长得跟云中仙子似的。我一个凡夫俗子,自己都嫌自己不体面,配不上跟你待在一块儿。”
云仙毕竟还是个女儿家,羞怯的心还是有的,不至于自己死皮赖脸硬往上贴,咬咬嘴唇说:“奴可当不起被郎主当妹妹看。这段日子郎主日日繁忙,晚上总要四更天才回来,脸色竟比刚从江陵沙场上下来时还要不好。”
杨寄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有些胡茬儿,别的也没有啥感觉,倒是云仙殷勤地捧来她的镜奁给他照。杨寄胡乱看了一下,灯烛下又看不清楚,只觉得脸有点黄,脑门上有点冒油,敷衍地说:“还好。你是因为只见过我穿着好衣裳的模样,其实,在江陵的泥地里打滚的样子,才叫丑得惊人,自己都不敢回想。”
云仙体贴地上来替他解衣:“郎主太不容易了。如今总算日子好了,郎主的心也可以放进肚子里去了。”
杨寄给她冰凉的指尖一碰,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一回头,把好好的云仙吓了一跳。杨寄胡乱摇摇手:“别,我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的,反而不喜欢人碰我。脱衣服这种事,我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云仙讪讪地离了手,突然问道:“那么,你家娘子日常怎么伺候郎主呢?奴愿意学。”
杨寄笑道:“她做饭给我和家里其他人吃,然后,就是我找缝儿抢着伺候她了,看她笑嘻嘻,我心里就美滋滋的,这事儿,学不来。”
云仙眼神落寞,见杨寄解开外衫,闪眼又在看他赢来的金银,她心里更是酸酸的,敛衽蹲身道:“那么,郎主早点休息。奴在外头耳房伺候着。”
杨寄“哎”了一声,笑眯眯点头,一句挽留也无。
云仙一步缓似一步地往门外走,突然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杨寄脱掉了外袍,捋着袖子在搬他的金子。他做贼似的目光四处飘,看见她瞧回来就是有些不自在,搬着金子仿佛不知道该往哪里藏似的。云仙撇撇嘴,问:“大王给郎主一个月假期回秣陵省亲,郎主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杨寄抬头望望头顶的椽子,信口说:“把自己的房子赎回来——不,买套更大些的、离市口更近些的,还要离沈家猪肉铺子近的,和老婆孩子搬进去舒舒坦坦地住。若还有钱多,也到郊外弄几亩地,请些佃客租种,下半辈子也就不愁了。”
云仙咽了咽唾沫,努力把“我怎么办”这个问题咽了下去。
云仙离开后。杨寄收拾金银,看着这些亮闪闪的,甚是觉得喜人,赶紧把最贵重的黄金包得严实,左看右看还是贴身藏好;又把白银放进褡裢,塞进箱子里一堆衣服底下;还有些珍珠和美玉,他见得少,也不知道价值几何,但是光润莹洁,甚是可爱,便也拿些软纸包好,一起塞起来。至于原配的锦盒,实在太招眼,干脆弃置一边。
杨寄想想沈沅,心里懊丧;想想金银,心里欢喜;再想想沈沅、想想金银,时喜时悲,各种滋味儿混杂,结果呢,心肝肺和肚腹下头都热热痒痒起来,闭了眼睛想睡,死活睡不着。只好回忆着建德王府客房里火热的一幕幕,手指头告了消乏才算了事。
终须一别。
杨寄在建德王府的门房软磨硬泡了两天,才终于拦住皇甫道知的车驾,求得了与沈沅的临别一面。
“阿圆……”杨寄看着沈沅雾蒙蒙的双眸,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当着王府若干下人的面,很多话不好说,彼此眼神交汇着,猜测和感知着对方的心意。
沈沅带着些许哭腔,对杨寄说:“阿末,我真羡慕你,好歹可以回去看一看……山子的事,还需你劝着我阿父阿母;阿盼也该有十个月了,你回去,也要替我好好疼她。我如今……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去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去瞧瞧……”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杨寄心窝子里针刺似的疼,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沈沅的双手。皇甫道知的意思他明白了,果然“关心则乱”,自己只有乖乖听话,努力为皇甫道知卖命,以求他开恩的份儿。他低声对沈沅——其实也是对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在听的人说:“阿圆,你放心,我不松劲儿,我替建德王好好办差事,等发达了,接你回家团圆,与阿盼一起过咱们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