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又安看着杨寄借刀杀人,心里很是熨帖,他倚在营边一棵青桐树下,含着迷蒙的微笑,对杨寄那个粗人道:“看不出,杨领军手段不小!”杨寄笑笑不置可否,而卫又安扬首看看蓝天白云,欷歔道:“这样的乱世,人命如草。我倒愿意做玉山倾颓的嵇叔夜,醉里消愁……”
他自怜的话还没说完,杨寄煞风景地上前踢踢他的腿:“哎,哪有使节在敌营呆那么久的。我的话你给我带给桓越吧:杨寄吃朝廷俸禄,自然要把守好历阳。”他见卫又安开始瞪眼睛,便向四周一瞥示意,又压低声音道:“我只守历阳城池便是。不到江边,不在后面作祟。”
卫又安想了想,心里明白过来,媚答答笑道:“谁知道某人会不会作祟呢?”
杨寄换了冷面孔,声音低低的:“他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跟他在赌场赌过,想必他也知道,赌能不输,天下营生第一。桓公入历阳,把几千人变作上万;出历阳,又把上万人变作三五十万。他开的好局面,押的好大注,若能坐庄,我自然是要跟的。”
桓越放弃历阳,并没有吃亏,杨寄也没有落井下石,放任他在周边把势力做大<divclass="contadsr">。卫又安心里明白,只是见这男儿挺拔的模样,邪邪的笑容,昨晚他那些悭吝鄙陋的做派又被淡忘掉了,因笑道:“等天下大统,杨领军封侯拜将,我再来为杨领军庆功。”
卫又安走后,建邺那里,盖着庾含章私章的申饬也来了。斥责杨寄逼迫卢校尉,属于滥杀无辜,斥责杨寄迟迟不出兵对阵前往历阳而来的桓越,属于姑息叛贼,最后庾含章的厉色简直流露纸上,威胁杨寄若无寸功,便是置家人于不顾。
杨寄有些心慌慌,把庾含章的私信给沈岭看。沈岭看完,冷冷微笑:“你又怕了?你越怕,越给人家拿着软肋。他庾含章越这么威胁你,越说明他心虚了。你放心,如今你有用,他杀阿圆,不是逼你造反?你手中是历阳,他敢逼你反?”
想想是那么回事,杨寄的心定了下来,而且更觉得明澈了。权势是什么东西,就是彼此用势力相权衡。自己越是有名望、有能力,庾含章反就越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就是庾含章此人,会因算计清楚而心有顾虑。杨寄问:“要是皇甫道知那个废物点心,脑子一热想跟我对着干怎么办?”
沈岭笑道:“我看他连太傅的勇气都没有,桓越来得越猛,他就越急越害怕。你非但不用怕他,反而可以多要兵,多要饷,多要钱,试试皇甫道知除了骂你之外,还有什么伎俩!”
杨寄怔怔然,赌性又给撩拨上来了,他在帐篷里独自想了半天,终于想定了,出了营帐,外头的虎贲侍卫正带着西府军操练,有了先前卢校尉的前车之鉴,彼此指教求学的都是寡淡的模样。沈岭独在一个角落,周围的都是西府军里最年轻的士兵们,只有那里时不时是笑声和歌声,引得周围一片侧目。
杨寄好奇地过去,沈岭果然在教这些一脸青涩的娃娃兵们唱歌谣:“昔年食白饭,今年食麦麸。天公诛谪汝,教汝捻喉咙。喉咙喝复喝,江岸败复败。”历阳的当地话,夹杂着不知何方的俚语,那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兵们听得前俯后仰:“沈主簿,‘食麦麸,捻喉咙’,你怎么知道的?”
沈岭笑道:“我也是穷人家啊!”他看到杨寄,抬下巴指了指:“你们看,杨领军也是啊!”
杨寄过去笑道:“有麦麸吃,就不叫真饿。我最饿的时候,两天没见米,摘片草叶在嘴里嚼着都觉得甜。”
那帮娃娃没啥怯场的,一个突然问:“那杨领军肚皮饿到啥时候才有饭吃呢?若是天天没饭吃,不是要饿杀?”
杨寄挠挠头皮,见下头一个个瞪圆眼睛细细聆听的可爱模样,不由摸摸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的脑袋:“老天爷对我好。一个女郎给了我吃的喝的,她家里人还收留了我。我就活下来了呗!”
“那么,杨领军当了大官后,是怎么回报人家的呢?是不是一饭千金?”
杨寄“呵呵”笑道:“我哪里有千金,当官也当了一阵了,俸禄加起来也没那么多。不过,我娶了人家女郎,以后慢慢报恩吧。”
下面“咦”了一片,终于有一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这叫以身相报。”
杨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敲了敲那个小家伙的头:“‘以身相报’你个头!屁大个人,懂什么‘以身相报’!!唱你们的歌吧!”
桓越的三十万大军行军自然不会像之前几千时那么飘忽迅速,前锋的一万人迅速驻扎江岸边,试探地向历阳城放了些箭。杨寄龟缩不出,无一反应。于是,桓家的前锋便旁若无人地修建战船的船坞,打桩设置江防的铁索,又整平了道路,准备桓越的大军开过来,从这里直取建邺。
隔江相望,建邺的惊慌可想而知。十个斥候,往往只有一两个能到历阳,都是一脸的血汗痕迹,把一道又一道急令发到杨寄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