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寄只愣怔了片刻,便笑了:“二兄,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赌博,没啥不敢的。何况有你在。你说罢,是什么样的计谋,怎么赌?”
沈岭稳笃地慢慢道来:“桓越用兵的才华也不差,他打陶孝泉或陈乔之之中任意一个,赢得应该没有悬念。建邺由皇甫道知这样胆小心虚的人把守,估计也不会救援,桓越若走荆州,皇甫道知想的是早早把‘神’送掉拉倒,不会拼尽全力赶尽杀绝。而桓越最大的毛病就是贪念和自负,所以,我劝他,握有荆州之后,截断江上航道,亦即截断建邺到广陵一路的粮道。”
“那,我们自己不是也要挨饿?”
“对。”沈岭说,“你就别再纠结那些钱啦,趁建邺那里还不知就里,赶紧多要粮。我看你没有拔除历阳附近的青苗,也是明智得很的。底下会有一阵子,所有人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然后呢?”
“然后,我劝桓越称帝。”
杨寄的眼睛又瞪大了:“啥?桓越称帝?!”
“对。”沈岭笑微微的,“桓越手中的小皇帝,很快就没啥用了。但是,可以唱一出‘禅位’的好戏。他名正言顺得到皇帝的禅位,就有力量号召天下人马,对抗朝廷。”
“那这和阿圆有什么关系?”杨寄垮下了脸,不甘心地问道,“他做大了,难道皇甫道知就出建邺城投降了?”
沈岭说:“你觉得桓越称帝后,事态会怎么发展呢?”
杨寄有些关心则乱的烦躁,被沈岭这样抽丝剥茧地追问,急得挠头皮,挠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谁服气他啊?!你是想再造一个乱局,让我有机会?但是若是我继续和桓越作战,建邺那里不是更要卡着阿圆不肯放吗?”
“军中一般不许带家眷,唯独一种情况除外。”沈岭冷静地说,“若是你在朝廷的要求下带主力前去荆州平叛,而桓越在你的默许之下悄悄派兵包抄历阳,两下交错开来,朝廷必将大乱。”
“庾含章那里要鼓动士气回程来救建邺,必须让你有星夜兼程回来的理由——杨领军的妻儿在历阳,杨领军才不敢疏忽怠慢,就算被玩于股掌之间,也只能咬牙忍了。庾含章深知阿圆的重要,所以,他一定会故意把阿圆放在历阳这处险地,以期你火速归来,不让历阳落到桓越的手中<divclass="contadsr">。那时候,你只要抢占到历阳,阿圆不就和你团聚了?”
杨寄的嘴张得近乎可以塞下一整个馒首。打仗的时候,他算计精准,常常打逆犄之战,赢得不可思议;但把控人心,玩弄权术,又实在不及沈岭。这场赌局,主动权都在“庄家”手中,甚至在桓越这个对头手中,随便哪个环节疏漏,他和阿圆就是万劫不复!杨寄本能地摇着头,不断地嘀咕:“慢来慢来……这个我要想想……”
“你想吧。”沈岭揉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退出了书房。
清晨,西府军早早开始操练,他们的领军杨寄却少有地迟到了。他眼睛下头一圈黑,神色萎靡,被早晨还带些凉意的风吹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平常的英武姿态。他看着大楚的军旗迎风飘扬,发出“呼呼”地响动,那淡青色的旗帜上,一只玄黑的螭龙盘踞着,感觉十分压抑。
杨寄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亲兵道:“这旗难看,换面白虎旗好了。”
沈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笑道:“古来称白虎为‘驺虞’(1),乃是仁义祥瑞之兽。我们便做些这样的驺虞旗幡,既应了那个传说,又表明我们乃是仁义之师,不阿附任意一边,指挥进退也比较得当些。”他见杨寄漫漶地随意点头,便帮他吩咐了下面的人,命用绛红色为底色,上绘黑纹白虎图案。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阿末,心急吃不到热豆腐。”
杨寄苦笑道:“我别无良策,赌罢!要是赌输了,我和阿圆一起死就是了。”
于是,一切进展和沈岭的计划一模一样。大楚盛祺四年,亦是天兴元年,初秋,在这个莫名其妙有两位皇帝、两个年号的奇怪年份里,又出现了一个新皇帝——由白痴皇帝皇甫亨下旨,禅位给“上柱国大将军”、颁赐九锡的“太师”桓越。桓越假意推辞了两次,就毫不客气地换上皇帝的通天冠与衮服,立国号为吴,在武昌建都登基。他把控江陵和荆州,水军上至川蜀,下至江州,气焰腾腾。
而建邺方面,时局变化亦是极大:
之前,陈乔之迎战桓越三十万大军,被打得丢盔弃甲,而陶孝泉不顾建德王严命,硬是见死不救,坐视陈乔之战败身死;
被压迫已久的北府军哗变造反,竟杀掉吴云峰这个主将,挟战船两千艘,投奔他们心中的英雄、爱兵如子的中领军杨寄;
杨寄听从朝中太傅庾含章的命令,安抚好北府军,留了三千西府军守历阳,余外的所有人马,随着他一起向西攻打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