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天后,外头的桓军已经换了策略:历阳城防从来都做得严密,想要用人力攻城,难度太大,牺牲太多。倒不如困守这里,等里头粮绝,士兵和百姓都会无法忍受饥饿,那时候,只要哪里哗变,城池就不攻自破。
于是,历阳四周,被全数包围起来,大约除了鸟和耗子,再无一物能够出得去了。
“桓越虽然是骑兵,但是杨寄若要追过来,怎么会耽误这么久?”沈沅终于忍不住,顾不得自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中领军夫人”,而是跑到衙署明堂,对留守在历阳的西府军一名指挥校尉问道。
校尉忙稽首为礼,然而刚刚布置任务还快人快语的他,这会儿期期艾艾,就是说不清楚<divclass="contadsr">。沈沅急了,把手边的一只砚台往桌子上一墩,怒道:“杨寄有事都不敢瞒我,偏你们要骗我么?我虽是个女人,这会子不是和你们同船合命么?!”
校尉这才理解,为啥大家都说杨领军在外头强悍,在家里是个懦夫——居然怕老婆,果然这个老婆凶横得紧,他不愿意触霉头,只好说:“桓越布置了人重重阻隔,自然不能让中领军那么容易就到历阳。”
“我们要守多久呢?”
“不知道。”那头老老实实说,“一两个月,甚至三五个月都可能。但是,连年战乱,历阳的存粮并不够一个月。我们刚刚商议,要先保证士兵的粮口,实在不行,要到历阳的百姓家搜一搜,不许他们藏粮。”
“那百姓们怎么办?”
那校尉木然的一张脸:“夫人,我也是历阳的穷人家出身。从来历阳打仗,都是这样的。士兵卖命,百姓怎么能不卖命?饿极了,草根树皮也能吃得;再不然……唉,他们总有办法的……”
易子而食,就是自古隐而不宣的事实,人饿到极处,礼义廉耻对于老百姓而言都是空话,能够填饱肚子,自家子女舍不得烹煮,换回别家的孩子就忍心下锅了。
桓军围困了历阳将近一个月,建邺方面闭门不出,一味装死;彭城和广陵的郡守,各派了两千人过来支援,象征性地打了打,自然也打不过,便又都退兵了。城里渐渐进入了饥馑状态,百姓家里存粮吃完,开始吃那些牛皮的腰带、树上的嫩叶,水里的荇藻也捞光了,再接着,能见的树皮和草根都没了,不小心蹿进家里的耗子、鸟雀、蛇、蛙之属,更是难得的美味。
西府军卒手中有兵器,军粮不够吃时,便拿着刀枪到百姓家“要”粮食,行径与强盗差距也不大了。满脸饥色的人们遭历了这样的雪上加霜,开始有一些躁动,偶有想偷出城门寻条活路的,基本都是毫不留情被抓获回来,若挣扎得厉害,便被同样心焦气躁的守城士兵一刀毙命。家人悲痛欲绝,又有甚奈何?
上苍何时开眼,谁都不知道,甚至连盼望杨寄所领的西府军回援,渐渐都似乎成了一个迷梦。
好消息是突然间来的。大街小巷突然传开,杨领军的夫人下令,开了郡牧衙门的仓库,开设粥棚!
无人不是雀跃欢呼,全部的力气一瞬间都涨回来了,家里最大的海碗捧上,过节一样到市口排队领粥。
粥虽然只是黄米和杂豆煮的,一日一人只供一碗,但是那么稠厚,完全可以回去后再加水,重新煮成两三碗吃。那些娇宠孩子的人家,便挖出一勺未经稀释的稠粥,塞进瘦得小脸儿蜡黄的孩子口中,看他们唏哩呼噜地吃,父母便是一脸的蜜意。
守城的战士那里,不仅有粮食,还有蒸得通红的大螃蟹或糟得洁白如雪的醉蟹,肉香弥漫在空气里,鲜美软滑的蟹肉简直成了无上的美味。
沈沅笑着看大家吃喝得欢乐,只有独自到家宅后,才偷偷流露一些愁色:坐吃山空,能挺住的时间也是有限的。真正切切期盼的,还是杨寄率兵来救。
她和历阳的军民们心急,杨寄那里何尝不急!
沈岭定下这样的计策,拿捏人心是一毫没错,但是若论起把握战情,那一切真的只有老天爷知道了。桓越本身用兵就不弱,称帝之后,把控了有“天府”之称的蜀地,又横扫了湖南湖北两大“粮仓”之地,打仗有的是底气。人心势利,虽然很多不服气他这样一个人居然胆敢称帝,但也一样有很多人献地称臣,指望着做开国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