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越的军队很快被冲散了。红袍红旗的西府北府军,像利刃一样,把青衣的桓军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逐个击杀。桓越从荆州临时拉来的那帮人,见败局已定,在自家领帅的带领下纷纷缴械投降了。桓越和他的五千亲卫,被逼到了历阳城门的瓮城之下,那里,呈一个簸箕形,外头堵住,里头城门锁闭,基本可以肯定——瓮中捉鳖。
桓越脸色青白,捅了捅战车里一道站着的卫又安,那厢,早已经从裆下湿到脚跟了。
“你去,好言劝劝杨寄。”桓越说,“京里那帮子,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卫又安支吾着,不敢动弹。
桓越狠狠一脚跟,把他踹下了自己的金根车,吼道:“去!”还对他的后脖子挥了挥剑。
卫又安从地上爬起来,斜着身子,一步一哆嗦。他还穿着精致的白狐裘,领口的狐狸毛丰盈洁白,半掩着他精致瘦削的粉白脸庞。然而若是往下看,便不忍睹了:狐裘下摆湿哒哒、黄兮兮的,很快因在地上拖行,而沾染了鲜血和泥尘,尤显得肮脏。
围着瓮城的西府军,均着深绛色外袍,脸上手上是狞厉的鲜血,虎视眈眈地看着哆嗦着走向瓮城外的卫又安,大约都有点好奇这个粉嫩得女人似的的男子,所以并没有上去砍杀<divclass="contadsr">。卫又安谄颜道:“我与杨领军曾有八拜之交,如今有要事禀报。谁给我传报一下?”
队伍分开一条一人宽窄的道儿,杨寄的马蹄“嘚嘚”地缓慢踱了过来,卫又安抬头一看,脸上的谄色更浓了三分,笑晏晏道:“杨兄别来无恙,还记得春日时我们俩同室促膝,何曾想到竟有今日?”
杨寄的脸色冷了三分,但只挑了挑嘴角,似笑不笑。
卫又安又道:“陛下叫我来劝劝杨兄,京里那帮人,惯熟过河拆桥的,杨兄这般的能耐,他们以前何曾用过?还不全是故意为难?良禽择木而栖,陛下念杨兄还蒙在鼓里,实在不忍,特叫弟前来劝一劝。”
杨寄终于开口:“你过来。”
“哎!”卫又安粲然一笑,提着袍摆向前走了几步,在杨寄的马前忸怩作态,“哦哟,今日衣衫不整,真是臊人呢!”
“呢”字百转千回的绵长余韵还在回响,杨寄已然一刀掠过,卫又安连吱声都没有,软软地如柳条般倒在地上。洁白的狐裘很快被鲜艳的血液浸透,成了污浊的毡子。杨寄收了刀,冷笑道:“和你这样的人促膝谈过话,才真是臊人呢!”
他抬起头,瓮城里的桓越驾起马车,“隆隆”地飞驰而来。
“领军!”他身边的亲兵声音急急的。
杨寄抬起手,慢悠悠地摆了摆,所有人按照军命,站在原地岿然不动。杨寄挑着眉,笑嘻嘻看桓越偷袭的企图。桓越的车驾到了射程里,他便抖着手挽弓搭箭,这样众目睽睽的状态,一箭过来,杨寄只消微微偏头,箭镞就擦着他的耳边飞过去了。
“杨寄!”桓越是真急了,但是,到了这样的时候,虽然与死亡一步之遥,虽然他已经近乎癫狂,却还能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话,“你骗我!好样的!”
杨寄看着对方通红的眼睛,淡淡说:“桓越,你命不好,被赵太后逼到了绝境,我原本不能不说还是同情你的。我杨寄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你们世家大族的大道理,但是,我们那儿的老人家常常说,命不好,运总可以改;运要怎么改?无外乎多多行善。你呢?自出建邺,便在历阳拉壮丁,分散了多少门户;自出历阳,便断截水道,饿死了多少江左百姓。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桓越咬牙笑道:“杨寄!这话,我当璧还!两军交锋,谁是宋襄公,谁就是败势。你以为,你屁股后头干净?!”
杨寄收了脸上微微的一丝笑意,肃穆到凝重:“我屁股后头是不干净。我没有小慈,但心中装的是大慈。这一点,不消我说,荆楚之地的百姓知道,西府、北府中的军士知道。没有人的眼睛是瞎掉的!”他话音落,两边应和的声音立时震天动地。
桓越竟给这个不读书的混混儿说得愣神,他左右看看,左右的人一片木然之色,甚至眼睛里有羡慕的光亮。桓越克制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扬声道:“杨寄,你命好,一人独战六千都能得老天爷青眼,活了下来。今日,可敢独自与我一战?”
杨寄笑道:“我不需要与你一战。”
“你怕了!”
杨寄笑得更欢:“怕你?”
桓越见他要上钩,便伸手向身边的亲卫要了盔甲,慢慢穿戴整齐,又跨上马,“刷”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刃的寒光在阳光下闪了闪,杨寄似乎被晃了眼睛一样,微微合了合眼睛。就在那瞬间,桓越用力一夹马腹,朝着前面毫无遮拦的杨寄奔了过去。
他手里舞着剑花,却在离杨寄三五丈的地方,蓦然放出一支袖箭,箭镞闪着晦暗的紫光,奔向杨寄的咽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