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承认,这张脸长得英俊。撇开骨格五官不说,眸子里透出的神色,不像头一次见面时那样带着利钩似的,这天,在温暖的火光中,黑曜石般的乌珠跳动着橙色的光芒,仿佛还带着一圈金褐色的边儿。
他很认真地凝视着沈沅,好久后才说:“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回了——除非你男人放弃了你。不过——”他笑了:“那也该是我才对,怎么也轮不着他呀。”
他很高兴地看到沈沅脸上浮起的绯红霞色,以及气呼呼的眼神从湿湿的睫毛下透出来。小母狼一样性格的女子,长得却像一朵粉嫩的花儿。他的手指轻浮地顺着她的耳后一路刮着,从肩膀到胳膊,又转道到腿侧,一直蜿蜒到她的脚踝。沈沅听到他带着气声儿的低语:“刚刚想踹我,伤到自己了吧?我瞧瞧,万一伤了骨头,不及时接好,可就一辈子瘸了。”
沈沅来不及拒绝,也没办法拒绝,他灵巧的手指一勾,把她的鞋子脱了下来,欣赏似的看了看她绣了一圈木樨花的袜子,然后也勾开她的袜带,把她的袜子褪了下来。
女子赤足,在那个时候虽不是大逆不道,也总归不是文雅的事。叱罗杜文抬头看看沈沅气得脸涨红,想要骂人还没骂出口的模样,不由乐得咧了嘴,一手按在她唇上,一手抚过她紫肿的脚踝,说:“别嚷嚷,要叫人家知道我堂堂扶风王竟然帮一个女人正骨,脸都丢光了。不过,你们汉人说的,‘闺房之私有甚于画眉者’,我在封邑的府里,其实也喜欢伺候家里的女郎们,此间风情趣味,哪是那些粗汉们晓得的?”
他絮絮地说些瞎话,突然抓着沈沅的脚心一掰一扭,沈沅觉得脚踝上过电般的一阵剧痛,但随后,脚踝轻松了许多。叱罗杜文说:“还好,骨头没事,筋扭转得厉害,没有我,起码十天才能消肿,一个月才能着地。”他显摆似的看看沈沅,结果没得到一个谢字,却看到一张板得结结实实的小脸和一个大白眼。
叱罗杜文倒也不以为忤,拍拍巴掌,他的亲兵揭开帐门,送进一铜盆热水,又放下帐门出去了。
叱罗杜文到水盆边,开始解甲胄,又解里头襜褕,甲胄是皮制的,外头的铜片叮叮当当响动,襜褕却是厚缯的,各处门襟还绣着虬龙纹,十分精致。他毫不害羞,在沈沅面前赤了上身,用热水擦拭自己。洗净了,又拧了另一条巾布,就这么赤膊着,过来擦沈沅的脸。
他脱衣服的时候,沈沅已经不看了,突然被温热的湿布巾擦到脸上,猛地睁眼,双手要不是绑着,就差点把叱罗杜文的手打开了。“你干什么?”
叱罗杜文也吓了一跳的样子,随即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脏?”
“不关你的事。”
叱罗杜文笑道:“人人都知道我扶风王最爱洁净,看不得喜欢的东西蒙尘。大漠里没法洗浴,但洗脸水都是由骆驼一路背过来的。你也别嫌东嫌西,用我的水洗脸,不腌臜了你。”
巾布上,还不知是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是南方才用的最考究的香料,沈沅都没有用过。她诧异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温柔得有些邪气,他打仗的时候疾驰如影魅,狠辣若豺狼,却不料有这样另一副面孔。
叱罗杜文很满意沈沅没有再挣扎,细细帮她擦好手脸,突然在她耳垂上一舐,然后得了便宜似的笑,说:“吃点东西吧,杨寄要是看你瘦了,万一少给我一块地呢?他要是不舍得拿城池来换你呢,我也要你,不过不想你这丰腴的小身子没有先时在怀抱里的那种手感。”
他拿来吃的,酪干和肉干,沈沅别过头。叱罗杜文把吃的往她嘴前递,沈沅越发紧抿着双唇,一副不肯合作的模样。叱罗杜文却没有发怒,笑眯眯道:“我知道,这些太干了。”他回身拿了个水囊,拧开木塞递到沈沅面前,可惜面前这女子还是别过头。叱罗杜文也不再劝,突然环住沈沅的脖子,手指在她下颌两边的关节处稍稍一捏。沈沅脸颊一酸,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水囊里的水“哗哗”地灌进她的嘴里,一道奶香带着火辣辣的口感——奶酒!
沈沅平时很少饮酒,量浅得很,被灌了这许多酒下去,当即脑子里开始昏昏沉沉的。她眼前似蒙着一层白雾,绑着的双手想要动弹,却总移不到位,她朦朦胧胧看见叱罗杜文的脸忽远忽近,听见他似乎在说话,可是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她喃喃地说着话,自己都没有听懂。
再醒来时,只觉得四周亮堂,只知道是白天,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沈沅头里依然胀痛,胃里也不舒服,还是中酒的模样。她首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倒还没有被动过的样子,略略放下心来。
可旋即,叱罗杜文的影子又出现在她的营帐里,这次脸色不善,唇角的笑都是冷的,他上下打量着沈沅,对身后一个三角眼的胡人说:“要证明她是活的?他派人来看呀!难不成我送过去让他瞧一瞧。”接着,说话就刻毒骇人了:“倒也还有个办法,他不投降献城,我就一天剁她一根手指头送过去,让他看看这手指头新鲜不新鲜,是不是活人身上的!”
他很快蹲在沈沅面前,拉起她的一只手,用自己带着茧子的手指把她的细巧手指一根根捋过去,大概手感不错,脸上便又带了笑。沈沅毛骨悚然,原来他要剁的就是自己的手指!她设想过自己各种壮烈的死,一刀断喉也好,毒_药下肚也好,白绫弓弦也好,乃至活埋也好,就是没想过自己被一刀一刀零碎地割了——那该有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