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进来的人除下斗蓬,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来,看穿着应是个年轻的宫娥,“嬷嬷放心,奴婢已经打点好了,势必不会失手。”
柳嬷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自从接到汝阳城飞来的信鸽带来的消息,不过两日,她就生出了不少白发,如今九王爷人被扣押在汝阳城,光是想想几乎都要晕厥过去。
她第一时间就把事情禀告了太后,太后怒不可遏,直骂九王爷是逆子,如果听她的话回京,哪里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到太后这骂声,她的心几乎都要凉了,太后这是准备放弃九王爷了吗?在这千难万难的时候,如果失了太后的偏帮,那九王爷真的危矣,试问这天下之大还有何人有这能力助九王爷渡过难关?
“这事万不容失,惟有如此,王爷才能安然无恙地回京。”她郑重无比地叮嘱道。
那宫娥点了点头,不过她拉了拉柳嬷嬷的衣裳,“嬷嬷,太后怎么说?”
王爷被困在汝阳城,太后不可能不闻不问,若是王爷要翻盘,太后才是那最大的助力。
柳嬷嬷神色晦暗示明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宫娥,王爷在宫里的势力只怕现在都在张望着,如果她将太后未表明态度的话说出,只怕人心思变,还有何人会为王爷这即将要戴上谋反罪名的人献出忠诚付出生命?
好一会儿后,她方才外强中干地笑了笑,“太后偏疼小儿子,人尽皆知,这次的事情太后也知道,若能成功救出王爷,只要回到京城那就好办。”
那宫娥闻言,也学着之前柳嬷嬷那般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失了太后的宠爱,王爷也未到山穷水尽之地,只要再蛰伏必能寻到最好的时机东山再起。”
“说得没错,所以我们现在绝不能泄气。”柳嬷嬷笑着轻拍她的肩膀。
那宫娥会意一笑,把斗蓬重新戴好,“嬷嬷,我回去当差了,出来得若久了会引人怀疑的。”
“路上小心,这可是关键时候。”柳嬷嬷叮嘱一声。
那宫娥应了声,就又如来时那般匆匆地投入到风雪当中。
柳嬷嬷站在窗前看了半晌,确定无人跟踪之后,这才踏着雪走在红墙黄瓦的宫道中,走了一会儿,看到宫人在扫雪,她的心情一阵起伏。
莫消说柳嬷嬷,太后这个年也是过得不好,自从接到小儿子被叶旭尧与霍源联手抓到后,她的心情就没好过,这不争气的逆子,越想心里的怒气更是噌噌地往上升。
她当然不会放弃小儿子不管,不过这次她是真的动怒了,所以才会在柳嬷嬷等人面前没做出姿态来,这群人簇拥着她儿子造反,也不加相劝几句,本身就该死。
“太后娘娘,过两天是宫宴,皇后娘娘遣人来问,太后娘娘到时候会否回宫出席?”有宫娥进来请示,不过在看到太后表情不善之后,她立即低垂着头不敢直视。
太后收回看着雪景的目光,前两天知晓小儿子的大逆不不道,她气得伤身,足足躺了两日方才见好,就这样也错过了好几场宫中活动,也难怪苏梓瑜会遣人来此一问。
“过大年,哀家自是欢喜的,哪有不参加的道理?你且让人以此回禀皇后。”
听得太后肯定的答覆,请示的宫娥立即应声退了下去。
太后打发掉这宫娥,脸色就立即沉了下去,她的手转着佛珠,心底却是一片荒凉,事已至此,再埋怨小儿子也无济于事,还是想个法子捞他上岸才是正理。
苏梓瑜得了回覆,正摇着拨浪鼓的手顿了顿,不屑地笑道:“看来太后的身子是康复了嘛,我还以为她要躺到十五元宵呢。”
晋嬷嬷回道:“太后娘娘自然是不想过多的缺席宫宴吧,毕竟若是久不露面,别人还以为她与皇上母子不和呢。”
苏梓瑜一听,更是嗤之以鼻,他们母子之间早就有了嫌隙,上回天牢失火一事,暗里诸多证据都指向了太后,朱翊焉能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明面上没有实质的证据,兼之顾及母子亲情还有太后的颜面,朱翊才暂时忍了下来不处理。
更何况九王爷在汝阳城被抓,这就更坐实了九王爷谋反的罪名,朱翊得到消息的当天就下了密旨给叶旭尧还有尉迟士,务必要押着九王爷回京受审,途中不可出了半点差池。
只是收到消息时正在过大年,所以这事暂时就押下了,因而朝野上下还是一团和气,除了极个别知情者为此而忧心忡忡过不好年。
晋嬷嬷正要说话的时候,结果看到叶家那小儿甚是顽皮,竟然爬了过来伸出藕节一般的小手试图去勾苏梓瑜手中的拨浪鼓,小嘴还笑呵呵的,隐隐可见粉红的牙床上露出了刚冒头的牙齿。
那小手甚是有劲,狠狠一拽,就将苏梓瑜并未握紧的拨浪鼓拿到手中,苏梓瑜这才反应过来,定晴刚要看这顽皮的小儿,他居然身子一转留给苏梓瑜一个小屁股,抓着拨浪鼓就爬走了。
这动作看得苏梓瑜一愣一愣的,随后大笑出声。
包括晋嬷嬷在内的宫侍都跟着笑出声来,这娃儿甚是调皮。
另一边听到笑声的太子和叶家大儿,抬起小脑袋看着大笑的大人们,太子毕竟还小一些,倒是双胞胎的另一个心有灵犀,目光落在弟弟手中那只红色的拨浪鼓上,立即两手并两脚攀爬起来,速度极快地爬到弟弟那儿去,伸手就要霸道地抢过弟弟手中的拨浪鼓。
叶耀辉当然不肯相让,这是他从大人手中抢来的,哪里就能拱手让给哥哥?他脾气也犟,愣是抓紧不撒手,小嘴儿一扁一扁的,眼看委屈至极愣是不肯掉一颗泪。
你争我夺,两兄弟相抢起来。
小小的太子看着好玩,颤微微地也爬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学会爬这个动作,穿着厚重的冬衣圆滚滚的似个球。
只是他到底小上那么个来月,爬得并不太稳当,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一旁紧张盯着的奶娘正要去抱,苏梓瑜伸手拦住她,示意她看着不要动手。
这是儿子第一次学会爬,她可要好生看着,而且只要没有危险,她是不打算打断儿子这第一次的探险。
至于林珑的那对双生子,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学会了爬,如今是爬得越发顺溜,照这样发展下来,只怕再过个把月估计就能颤微微地学走路了,所以同样也没有危险。
奶娘这才面色悻然地退到一边去,生怕小太子有个闪失,到时候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下来,这是其一,其二她到底奶了这么久的孩子,对这不是亲生的孩子也是有感情的。
小太子本来嘴一扁就要哭,小脑袋转着去找熟悉的面容,只是那几个大人都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抱着他,顿时哭出声来,眼泪滴哒滴哒地就掉了下来,打湿了身上大红喜庆的衣物。
怎么没人理他?
眨巴眨巴泪蒙蒙的眼睛,他自个儿又拱了拱身子,打算找亲娘诉苦,小身子先是不听使唤,随后又试了好几次,这才把双手双脚平衡起来,他这方才大哭地爬向坐在罗汉床边沿的母亲。
亲娘哟,儿子可想你了。
他顾不上去看叶家兄弟的打闹,越近母亲,他爬得就越快,最后更是冲到苏梓瑜的怀里,揽着她不撒手。
苏梓瑜的一颗心都要化了,其实在儿子眨着泪看向她的时候,她的心就软了下来,只是到底仍旧按捺住不动弹,果然她的儿子还是没让她失望。
她低头在孩子嫩嫩的脸蛋上重重一亲,接过绿素递上来的帕子给儿子抹泪,看到儿子因为她的亲吻而不哭了,她又高兴地大方赏了他两个响吻。
“这是怎么了?”皇帝朱翊一进来,就看到儿子哭着倒在妻子的怀里,顿时皱紧了眉头。
一众宫娥这才发现皇帝驾临,立即跪下行礼。
苏梓瑜因为抱着儿子在怀,倒是坐着没动弹,嘴里笑道:“哪有什么?不过是你儿子刚学会爬……”
把之前儿子英勇的一面拿出来与孩子的父亲分享。
朱翊日理万机,无论哪个孩子的成长,他都没有参与太多,哪里会注意到他们何时学爬学走路?但是这个刚出生的嫡子,却能得到他最多的父爱,他出生的时机太好了,比他的哥哥姐姐好太多,出生在他对苏梓瑜的感情最浓烈之时,所以他能得到的就最多。
在听了妻子的解释,他就大喜地伸手抱过儿子到怀里重重地亲了一下,“我们的太子殿下真聪明,将来父皇把这江山社稷交给你也就能放心了。”
苏梓瑜原本在丈夫抱着儿子的时候还满面笑容,随后听到他那番黄婆卖瓜的话,顿时不以为然地翻了翻白眼,听听,这是当人父亲该说的话吗?这孩子才多大啊?
随后她摇了摇头,把目光看向还在你争我夺的兄弟俩,这俩小子是不爱哭的主儿,看似相争,其实两人玩得正酣,她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出什么乱子,这才没有出手阻止。
与儿子亲热了一阵的朱翊这才看向另一边玩闹的兄弟俩,眼里略有几分喜爱,“这俩小子像他们的爹娘,依朕看来,倒是可塑之材。”
苏梓瑜听得都要翻白眼了,这越说越离谱,这俩小娃才多大啊?果然皇帝的心都是偏的,只因他日日到自己宫中,见到叶家兄弟的机会颇多,这也就入了他老的法眼,得了他的偏爱。
其实他自己其他的儿子女儿一大堆,也没见他多偏疼那一个,只因见得有限,嗯,永安公主和七皇子倒还是得了些许帝宠的,毕竟以前朱翊也是颇偏疼这两个儿女,现在看他们养在自己宫里也还算乖巧听话,方才没有移情。
思及此,她接过红菱递上的茶碗轻茗了一口,掩盖住了嘴角的讽笑,果然母得宠不得宠,在这宫里就注定了你孩子是个什么命运?等喝过这口茶水,她方才与有荣焉地接口道:“那敢情好,我这个义外祖母可要代他们谢过皇上的栽培了。”
朱翊自然是不知道妻子的心思早就百转千回,笑着看她,“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是他们亲娘的义母,朕不就是义父吗?这算来算去还是一家人。”
这话其实苏梓瑜是爱听的,毕竟先莫论她与林珑的情份,光是照顾了这俩娃儿好几个月,她都当成了是亲生的,这自家孩子能有个好前程,她当然是高兴的。“能得皇上这句话,臣妾是真的大放心了。”
朱翊一听这话,眉尖就皱了皱,每每气氛刚好的时候她就会说上几句破坏这气氛,他以前做的错事到了现在,做得再好似乎也弥补不回来,不过见惯不怪的他还是舍不得甩脸子给苏梓瑜看,只是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梓瑜,你要学着相信朕。”
“皇上,臣妾没说不信你啊,不过,你也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臣妾不过是谨慎些罢了。”
这解释等于是没解释,朱翊也没有动怒,早已学会了不去计较她那点小心思,有时候说得再多不如做得更多,这样终有一天,他相信石头也能捂热,他终究会将她的心再度夺了过来。
正在他深思的时候,怀里的小家伙估计是看到那边两个小玩伴玩得正欢,小身子挣扎起来,非要钻出他老爹的怀中。
朱翊了然地伸出食指轻刮他的小鼻梁,弯腰小心地把儿子放在超大的罗汉床上,看着他笨拙地学着平衡,好几次都失败了,不放弃再来过,终于还是颤微微地爬了起来直冲目标。
儿子这举动取悦了老子,朱翊脸上一阵欣慰的笑容。
这时候,永安公主与七皇子进来,给朱翊和苏梓瑜请安。
“皇上最近都忙着没有考校七皇儿的功课,这不,如今过年正清闲,正好考考七皇儿才是。”苏梓瑜笑道,她是有意招来这俩姐弟,既然他们的心都偏向自己,她倒是没有必要做丑人,总比栽培那些个白眼狼为好。
养在她宫中的皇子皇女,她也是有偏爱的,与昔日的高凝珍不和是一回事,她还不至于没肚量的迁怒到这对姐弟的身上,只要不起异心,将来能成为她儿子的臂膀,她还是乐于栽培一二的。
“父皇。”七皇子一脸渴望地看向父亲。
朱翊今儿个看到儿女都如此争气,心情自然大好,看了眼笑吟吟的妻子,一把拉过儿子就开始考校他的功课,听儿子对答如流,更是当即给了他不少赏赐。
七皇子大喜,虽然宫里的兄弟不多,但是能得到父亲的赏赐就证明他没有因为母亲的失德而失宠,别人也就不会给他脸色看。
永安公主双手揽着苏梓瑜的手臂,靠近她亲昵道:“母后,你真好。”
这话她是发自内心的,就算有人背后跟她说苏梓瑜对他们姐弟好是装的是有目的的,她也不信,毕竟自己生母的恶毒是她亲眼可见的,相比之下,这不是亲生母亲的苏梓瑜不是更胜母亲吗?
再说她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已经没了生母的照拂,她能紧紧地巴住大腿的就是这嫡母,万不可惹她厌弃,不然她就算空有公主的名号也是不可能有幸福可言,在宫里生存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这种趋利避凶的本事。
苏梓瑜闻言,伸手向后轻拍拍她的脑袋,笑道:“说说,今儿个嘴这么甜是不是想要母后赏你什么?”
“哪有?”永安公主笑着撒娇。
她年岁不大,不过十一二岁,撒起娇来那是可爱得很。
苏梓瑜倒也不吝惜财物,有时候赏赐不过是一种手段,当即拉着她到自己面前,上下看了看,“我们永安是大姑娘了,母后把那套新得的红宝石首饰赏给你,可好?”
永安公主闻言,顿时大喜,苏梓瑜那套红宝石首饰她可是见过的,用料以及工艺都是极品,在一众上贡的饰品中,也惟有这套入了苏梓瑜的眼,当然一同见过的她也是喜爱不已的,“真的?”
“母后何时骗过我们永安?”
苏梓瑜轻笑着捏了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庞,这长相好在长开后不大像高凝珍,不然就真的膈应她了,高凝珍该庆幸的,她至少没有学她拿孩子来撒气。
“那儿臣谢过母后。”永安公主大喜地屈膝道。
“我们母女俩哪有这么见外?”苏梓瑜轻抱着永安公主笑道。
母女俩顿时笑抱在一块儿。
另一边查过儿子功课的朱翊见状,遂问道:“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悄悄话?”
苏梓瑜拥着永安公主道:“一眨眼之间,永安都是大姑娘了,只怕再过两年,皇上就要开始挑选驸马了。”
一听到这打趣的话,永安公主娇羞地垂头不依地应了两句。
听妻子这么一说,朱翊方才留意到这个女儿渐有少女的身形,似乎比去年长大了不少,眉眼间像自己,看着倒是挺舒心的,“朕到时候必定要好好挑一挑,能当得朕的女婿,一般人可不行。”
永安公主尽管仍旧害羞着,但心上却是暗喜不已,没了生母的照拂,她其实也担心自己的婚事,现在听到嫡母上心,父亲也有所表示,这才稍稍安心。
小女孩的心思,苏梓瑜焉能不明白?不过她可不会去计较这点小心思,反正女孩儿终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也就碍不着她什么,目光看向儿子,再没有比她儿子更重要的孩子了,为了这得之不易的儿子,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打发了两个小孩子去与那三个奶娃玩到一块儿,她这才与皇帝起身踱到窗前准备说些孩子不宜听的话,不过她也没敢走远,总要把这三个奶娃置于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皇上,九王爷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办?”
正看着两个大的儿女带着三个奶娃在玩的朱翊脸上一直扬着和蔼的微笑,不过在听到妻子的问话,脸上的笑容一窒,微敛的目光隐去些许杀气,“他触犯了国法,自当受罚,哪怕是朕,也不能置国法于不顾。”
这表明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嫡亲的弟弟了,以前还好,他不过是伸手揽钱,现在倒好,直接就想搅乱国内的一池水,这样的乱臣贼子,哪怕有血缘关系也是不能容忍的。
苏梓瑜听到这肯定的答案,一时间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不过她终归是理性占上风的,不可能为情感所惑,更何况九王爷这次的做派实在让她瞧不起,“皇上说的是,不过太后那儿怕是不好办,除了大年初一那天她回宫接受内外命妇的跪拜之外,其余时间仍旧坐阵在九王爷的府邸,可见她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明知是假还要坚持下去,太后是最为难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