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不言不语,从侍女那里接过一块凉手巾,小心地擦拭着皇帝烧得赤红的脸,拂拭得一尘不染后,方始回过头来说:“太后,先帝去世时,宫里秘不发丧,为的是即使山陵崩裂,也要举朝不乱。如今这是打了败仗回来,皇帝却还没有薨逝呢,若再为皇位起内讧,阿娘当时清理朝局所花的心血,可不是都白花了?”
她言语铮铮,而态度平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凤目中自来的威严竟然使得所有人都闭口不言。完颜绰觉察太后的脸上有遇到能力相当的敌手时的那种煞气,便低头惨然一笑:“我反正什么都没有,死也不怕。”
“你既然不怕……”完颜珮幽幽开口,但话没说完,突然外头传报来说御医求见,剩下的半句咽了下去。御医跌跌撞撞进来,叩头道:“太后,先帝的完颜昭仪,有生产的迹象!”
太后大诧:“不是还有一个月才临盆么?”
御医岂敢说完颜纾喝了药汤致使早产,只能频频磕头,连称死罪,又抬头问:“那么,昭仪和小王爷怎么办?”
当着众人的面,太后也不能无缘无故说出弄死庶子之类的话,只能气恼地说:“什么怎么办?女人生孩子瓜熟蒂落的事,该怎么办怎么办!”
事情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一般,但是反倒使太后完颜珮冷静下来,现在局势混乱:大儿子一副等死的样子,眼下又有了孩子,但是他不死,肚子里的孩子不死,二儿子登基是名不正言不顺;完颜纾要生,完颜绰的话难以驳回,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一个个对付,不能忙中出乱,还是要考虑妥善的好。
她杀人的念头放了下来,和颜悦色转头对完颜绰道:“你既然不怕,好好照顾陛下,国事多艰,我年龄也大了,实在打熬不起这一场场的大灾大难。”
朵月愤恨地看了完颜绰一眼,似乎要说话,却面对上太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听见她刻薄无情的声音:“陛下虽然临幸了,却也没有给朵月分封,依我看,既然有了身孕,也算是于社稷有功,先封个二品的和仪吧。”她最后说:“完颜昭仪生的是先帝的遗腹子,我是先帝的正妻,少不得去关心关心。去玉雉宫瞧瞧去。”
太后离开,海西王也不能留在宫里,赶紧地走了。朵月恋恋不舍地望着榻上躺着的萧邑澄,试探着说:“太妃,一直以来,都是我照顾陛下的。”
完颜绰冷笑道:“没有谁封我为太妃。和仪一身两命,格外贵重,照顾人这样的辛苦事,路上是叫没办法,既然回宫了,怎么能再叫和仪辛苦?后头昭德宫还有两座配殿,原是给嫔御居住的,我叫人简单收拾一下,和仪先凑合着住下吧。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朵月犹不甘心,又说:“可陛下说……”
完颜绰一口打断了她:“陛下还说过要收继婚,封我做皇后,可也没有作准。男人的话原本信不得,对吧?”
朵月愤恨不已,可却毫无办法,只能敛衽退了下去。
完颜绰目视着所有人离开,这才独自在空落落的寝宫里,重新拧了布巾,小心擦拭着皇帝萧邑澄的脸和脖子,他的体温烫得吓人,隔着湿漉漉的手巾犹能感受到,她一点点地给他擦拭过去,随着手的动作,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皇帝的脸。
剑眉蹙着,鼻翼扇动着,嘴唇的形状亦算得上标致,可是她对他并不动心。完颜绰小心解开伤口上包扎着的药布,最里头几层上渗出紫褐色的血迹和污黄色的脓液,她不由作呕,强自忍着,换了干净的手巾,小心把创口外的血液和脓液擦掉,伤口像张小嘴一样翻开着,周围的肌肉还一跳一跳的,似乎在昭示着这毕竟还是一条生命。
若是海西王继位,自己纵然可以不死,也必然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这段子在青鸾宫修行般的枯燥生活,完颜绰根本不想这样打发一辈子!
她愈发小心地用药酒擦洗着张开的伤口,酒刺激着伤口,那个烧得昏沉的人也不由低吟起来。完颜绰目光一亮,愈发小心。再恶心,再难闻,也要极力忍着,为的是自己的那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