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着这个暇儿,对着暖阁里供皇帝整衣正冠的大铜镜,像个上元节要趁着灯会约见心上人的小妹子一样,仔细打量、抚弄着自己的鬓角和衣领。镜中的她略带倦色,眉梢眼角有些凌厉,完颜绰甚不满意,仔细地练了一会儿微笑,想着他要来,自然目中带了汪汪的水光,表情也缱绻多情起来。
她刚刚端坐在珠帘后头,外头传报王药求见。她端着声气说:“叫进来吧。”
隔着晃眼的珠帘,她看见王药一身朱袍,仔细地裹着幞头,虽然瘦了些,依然是挺直收紧的背脊,眼睛只向珠帘后瞥了一下,便规规矩矩地稽首行礼。
在朝堂上,她也隔着珠帘远远地看他,南班的朝臣,本站得比北院远,他又格外喜欢缩在角落不吭声,所以她也只能模模糊糊观望着他的身影,不能这么近的细细打量。完颜绰撩开珠帘,轻步走到王药面前,好好地看了一会儿,才说:“却疾,起来吧。”
王药顿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笑容有些勉强,垂着目光说:“殿下,臣不敢无礼。”
他用心梳洗过,可看到脸上,真的瘦多了,脸颊上还有一块青黄色的痕迹,是淤痕消退后留下的,完颜绰不知怎么心里一酸,这样的滋味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感受过了!她低声说:“听说萧邑淳一直欺负你,可惜我那时候,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还好,还好……回来好!”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终于坦然地望上来,一瞬间,他的故国,他的无家可归,他说不出的委屈和悲痛都涌了上来。他嘴唇一搐,撇开头说:“皇后殿下想问什么,问吧。”
完颜绰有些恼怒他的无情,气得眼睛里都水汪汪的,她扶着他的肩膀蹲下来,有些生气地扳过他的脸:“看着我说话!”
王药顿时沦陷,眨巴了几下眼睛,咽了一口唾沫,说:“渤海王并州之役大败,无论是用兵、用人,还是军伍的管理、钱粮的使用、沿途的骚扰,我都知道。你想扳倒他,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完颜绰笑了:“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我这段日子,询问的人,收集的弹劾,若肯认真论国法,一定可以问罪于他。”
王药眸子里的光闪动着,似乎有些茫然。完颜绰见他这大男孩一般的神情,眼睛的轮廓极洵美,瞳孔极深邃,睫毛跟女孩子似的长长的、密密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心智,才说:“我叫你来,只因为我把你当可信任的人。只想问你——”她慎重其事,一字一字都咬得很清楚:“我不仅要扳倒他,还要扳倒所有对我有威胁的人。我布了那么久的局,是为了一击制胜。”
王药已经明白她的心思,眉头略一跳动,眸光却变得更浓如古潭:“你是想乱中取胜?”
完颜绰欣慰地一笑:“还是你懂我!那时,我和我阿爷商议时,他一直担忧逼迫渤海王会逼出内乱,怕这内乱会成为国家之大不幸。我说他迂腐,告诉他说,自古以来,大多胜者都是乱中取胜,只有在位的,才喜欢一片安静祥和。”
王药凝然道:“可是,完颜大人并没有说错!”她难道从来不考虑战争时那些民艰?不考虑不靠谱的渤海王引发的乱象?
完颜绰第一次觉得,他也有迂腐的一面,但是这流露出来的善良感,又让她心头放松,她嘟着嘴,委屈地说:“那么,你是觉得听到皇后被赐死的消息来得更好?”
王药竟无言以对,眨动着双睫好半晌才缓缓地摇摇头。完颜绰的手从他的肩头慢慢向上,游到他的脖子和脸颊上,体验着他令人醉心的温暖线条,说话也迷蒙起来:“却疾,我没的选,你有。你是选择帮我,还是不帮?”
“帮你什么?”
他还残存着理智。完颜绰微微落寞,又说不出的欢喜,抚弄着他的脸颊,勾画着他的眉形:“我若有破釜沉舟的一天,你帮不帮我?”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帮你的机会。如果有——”他偏着头,享受着她温软的手心的抚摸,突然恶作剧的心思大起,也不回答,一把将完颜绰勾进怀里。他们像带着火苗的油星子溅到了一起,干蓬蓬的,立刻旺盛地燃了起来,唇齿相合的时候,地狱之火熄灭,带来溪水般的清冽。他们轻轻地磋磨,再到用力的**,最后疯狂的啮咬。
细微的疼痛仿佛宣告着彼此的存在,他们的清风、溪流、细雨又重新勃勃地燃烧起来,浑身热得像要沸腾,最坚硬的金属也熔化成绕指柔,铁水一般呈现出血液的色泽,交缠融合,并作一体。
分开时他们已经吻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都纷纷**了好一会儿,才顺过胸中乱窜的气息。完颜绰下意识地抚了抚毛糙的头发,见王药似乎有些愧色,立刻伸一根手指按住他欲要说话的嘴唇:“不许请罪。”她媚然笑道:“我自己乐意的。”
她的媚态真是生在骨子里,或许平日勾引其他人的时候,会有些造作的痕迹,可王药依然坚信,凭自己这百花丛中过的慧眼,能分辨出她的真心。她是真的高兴,也是真的对她自己的失节无所谓,慢慢抿着鬓角,颊边旋出一对可的小涡。“看什么!”她笑道,“我才不怕呢!”
王药拂了拂揉皱的前襟,气定神闲说:“我也不怕。”
完颜绰笑道:“那么往后,你敢为这事担着?”
王药眯了眯眼睛,这又算一个套儿?他慵慵道:“你不过是叫我为你死罢了。行!担着担着!”他的目光中盛放出奇异的光彩,绚烂之外,带着一点点不易觉察的、伤感的落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