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躁动更厉害了,渤海王在喊:“阿兄,阿兄,里头好么?”完颜绰来不及多说什么,只给了王药一个“我信任你”的眼神,甚至都不问他有没有准备好,便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王药很快听见她的哭腔:“叔叔!救我!陛下要杀我!”他有些好笑:她又在演戏了?旋即警觉起来,这幕戏最终成与不成,在于自己的本事,大约比刚刚弑君的瞬间会更惊心动魄,分毫都不能差池。他看了看地上皇帝的尸身,一身玄色皇帝常服沾了血迹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便解开衣带,又奋力将之翻过来,把整件外袍剥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嫂子还是把衣裳穿好吧。”外头橐橐的步子随着说话的声音一起越来越近,“刚刚那样子,若是我皇帝阿兄晓得了,会更恼火呢!”
帘子一揭,王药如同蛰伏的猎豹,在一片烟霭中盯准了进来的人。完颜绰是豆绿色衣裳,渤海王萧邑淳大约是为了避嫌,离她远远的,穿着一身契丹人最喜欢的深紫色,腰间束着黄金蹀躞带,上头“丁铃当啷”挂了一串物事。他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挺胸凸肚,毫无警觉的模样。模模糊糊间看着穿着玄色皇帝常服的人,他开口说:“阿兄,嫂子既然害怕,你也怜香惜玉,别弄得血淋淋的。”
等他发现地上不对劲的血污时,再反应已经迟了。王药矫健地拿着匕首,“噗嗤”一下刺进渤海王的胸膛。他胸肌厚实,可当不住匕首是皇帝御用的好刀,练武的人动作快,闪躲之下未能一刀毙命,捂着胸退了好几步,顺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却是木头的——进皇帝的宫殿都不能佩戴武器。他愣怔间又被完颜绰狠狠一推。
他受了重伤,脚步踉跄不稳,再被王药拔匕首的力气一带,身不由己地飞扑倒地,恰巧扑在皇帝只穿内衫的尸身上。王药把刀掷到他的手边,又飞快地把身上披着的皇帝常服一把掀开,一并丢在萧邑淳兄弟的身上。萧邑淳本眼前昏黑,突然又来了这么大黑的家伙,伸手乱舞,却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几乎同时,完颜绰已然尖叫起来:“渤海王你干什么?!”
外头斡鲁朵的领军都尉按捺不住,带着几个人冲进来看情况,里头缭绕着浓烟,完颜绰披头散发,露着半边肩膀,让冲进来的人瞬间都低了头,又偷偷抬眼,用眼睛的余光窥测殿内的情况。
第一时间的印象最为重要,人往往能被瞬间的谎言所骗。完颜绰爆豆子般又急又促地说:“渤海王、有反心、非礼……我。居然、杀了、陛下!”促音中尚带哭腔。斡鲁朵的领军都尉将信将疑间,完颜绰又低声说:“都尉护驾不力!如今若不好好收拾残局,国家无主,会是怎样的乱象?”
说话间,外头又喧闹起来,那都尉一时过于惊诧怖畏,脑子还没转过来,只回身问外头:“怎么了?”
外头道:“宫里的禁军来护驾了!”
完颜绰的腰顿时挺直了,声音中的哭腔也淡得多了:“都尉是想在这里审案呢?还是想先和外头的禁军统领说说是非?”
那都尉看看皇帝常服盖着的两个人,目光示意身边亲卫上前看看,那亲卫少顷回来,战战兢兢说:“陛下……已经驾崩了……那个,渤海王,也没气了——胳肢窝里还是温的。”
都尉总算明白过来情形:甭管实情如何,现在大家看到的是皇帝死了,身上压着渤海王,渤海王也死了,手边有把匕首,匕首是皇帝的,但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只有殿里这两个人看见。
他不过是皇帝辖领的斡鲁朵都尉,别说审案轮不到他,目下最尊位置上该是掌握全国权力的皇后完颜绰,成王败寇,一切还不是凭她说?算将来天恢恢,那也是朝臣或萧氏皇族与她互撕的事了,关他一个小小都尉甚事?管得太宽,他还要不要命了?——谁叫皇帝当时下令,叫他们必须在殿外守着的?又谁叫皇帝都不阻止皇后脱得只剩贴身衣裳,害得他们不敢僭越的?
皇后完颜绰已经施施然到屏风上取了一件外衣披上,是皇帝脱下来的衮袍,她穿着显得颇为宽大,可是衮袍上庄严的十二章纹样,灿烂的片金缘边,居然与她此刻的气质极为合拍。完颜绰慢慢掩了掩衣领,对斡鲁朵的都尉道:“为今之计,先秘不发丧,处置皇位继承的大事。然后,宫禁内外要全数清理,绝不能让其他人沾染权位半分。才是为我大夏保平安的良策。”
她扬眉又对刚刚进来的禁军首领说:“各自职位不变,上京宫禁军仍由我的虎符统领,由领军记室王药分派事务。谁敢趁乱放火,杀无赦!”
王药适时从萧邑淳的尸体上解下统领斡鲁朵的虎符,跪递到完颜绰手上。完颜绰血淋淋的双手接过虎符,唇角噙了一丝笑说:“陛下的斡鲁朵,也先由我掌管吧。都尉可有异议?”大家自然摇头无异议。
她赞许地看了王药一眼,目光中柔情万种,王药看得懂,那是在对他说:
“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