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灏心中有些惊恐。
“这下信了”陆追牢牢攥住他的脑顶,“那若我再告诉你,蝠所练的穿魂只是皮毛,我所学的才是正统,你又该如何”
季灏全身僵硬,心中慌乱,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竭力想要将蝠所授的穿魂再回忆一遍,看其中究竟有何破绽,脑海里却乱成一片,平静不得。
陆无名与萧澜对视一眼,都不知陆追想要做什么,但见他念念有词,像是一直在引导季灏,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些许事来,便也没有出言打扰。
季灏神情有些恍惚,他原本是警觉的,知道这或许是陆追的计谋,可却又不由自主,想要步入他所设下的局中。
陆追问:“蝠在哪里”
季灏道:“死了。”
陆追惋惜道:“死了那冥月墓的秘密,可就当真无人可破了。”这句话与前头说得矛盾,换做任何一个旁观者,怕都不会相信,季灏却惶急起来,莫非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不成
陆追道:“当真不能再将他找回来了吗”
季灏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看来是真死了。”陆追啧啧,又道,“白玉夫人的墓也被毁了,你知道吗”
季灏嘴唇喃喃动着,像是还在懊恼蝠的死去,并没有对白玉夫人多做反应。
“想让谁来救你”陆追又问。
季灏脑海中闪过一个人,一个苍老的妇人。
“药师。”他说。
“你与她一直就暗中勾结,对不对”陆追继续问。
季灏道:“是,我们,她,她一直就在帮我。”剧痛与惊慌交加,他已分不清脑海中闪现的,究竟是自己的记忆,还是蝠的记忆,只是道木然回答着陆追的提问。
叶瑾替杨清风处理完伤口,也出来凑热闹,心说原来除了那下流又荡的相思局,其余阵也颇有看头。至少季灏现在看上去已经七荤八素晕晕乎乎,云山雾罩不知身在何处。
回答最后一个问题之后,季灏身子一歪,呼吸全无。
“烧了吧,已经咽气了。”陆追收回手,脸色有些发白。
“你这是从何处”陆无名皱眉,“陶夫人”
“自己摸索出来的。”陆追摇头,“我有些累。”
萧澜道:“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陆追点点头,对陆无名道:“爹去看看杨前辈吧。”
陆无名看出他应当有话要对萧澜说,心中虽说疑窦丛生,却也不好多加干涉,只好先去了隔壁。
屋门关上,陆追与萧澜异口同声。
一个道:“你都想起来了”
另一个问:“穿魂”
陆追沉默了一会,道:“你先说。”
萧澜握住他的手腕:“方才那不全然是阵法,你何时学了穿魂”
“什么学,就同你在墓道里看的那一回,记住了口诀。”陆追哭笑不得道,“我怎么会去学那邪门功夫。”
萧澜看着他没说话。
“我也是突发奇想,”陆追抽回手,老老实实道,“见季灏与你打斗,我突然就想起了那穿魂,觉得可以试着与阵连在一起,将他绕进去。可谁知后头念了两句内功心法,反而将感觉念了出来,还真就揣摩出了几分意思。”
萧澜也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将感觉念了出来
“你怎么不夸我悟性好。”陆追嘟囔,“至少成效不错,对吧”
萧澜在他脑顶重重敲了一下。
“好好好,我以后不想那心法了还不成。”陆追牵住他的手,“我说完了,该你了。”
萧澜直爽道:“醒来之后,反而忘得更干净了。”
陆追与他对视片刻,从他手中抽回双手,诚恳道:“萧兄啊,我三月后回王城成亲,你千万要记得来送贺礼。”不贵重不要。
“一穷二白,什么也送不起。”萧澜叹气。
陆追上下打量他,流氓吧唧:“那送个人吧。”
“送人我岂不是亏了,”萧澜一笑,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按照从小到大的土匪做派,我似乎应当将人抢了才对。”
陆追没有再说话,或者是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他看着萧澜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看到儿时的影子,看到漆黑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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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耀眼而又温暖的少年。
是自己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依靠。
陆追脸上神情微微变动着,有时欢喜,有时又有些忐忑,像是一只在回忆中试探前行的小鹿。萧澜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心中感情终于变得不可遏制起来,他收紧双臂,像是要将怀中人的骨头一起勒断,低沉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不可觉察的颤抖。
“我想起来了。”
“所有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陆无名将季灏的尸体付之一炬,回到住处时,叶瑾正在院中休息。
“烧了”他问。
“烧了。”陆无名点头。
“可算是消停了。”叶瑾叹道,“他千辛万苦夺了蝠的身体,想必前几天还是雄心勃勃的,觉得会大干一场,谁会想到美梦做了不到十日,就被一鞭子抽没了命。”这种气提到一半就突然断了的感觉,换做自己,只怕会憋屈死。
“伤他的是萧澜,杀他的却是明玉。”陆无名往屋中看了一眼,道,“练过穿魂之后,人便成了死人,死人又有谁能杀得季灏有恃无恐,敢在众目睽睽下往外闯,也是有道理的。”
叶瑾道:“啊”
“是明玉散了他的魂魄。”陆无名道。
叶瑾道:“散魂”
叶瑾又道:“管他是谁,那老怪物死了就成。”而且死前还说了不少东西,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怎么前辈看上去反而有些生气。
“这事以后再说吧。”陆无名问,“萧澜当真好了”
“这得前辈去问问,不过我猜八成是好了。”叶瑾揣着手,“有事的是杨前辈。”
屋中一缕清香幽幽蔓延,挺好闻,像是春日的花,冬日的酒。
杨清风深深嗅了一口,醒转过来,睁眼看了许久木头床顶,这才猛然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于是慌忙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腿,面色却骤然煞白。
腿根以下毫无知觉,像是已经被彻底斩断。
他赶紧伸出手想去摸,却又在中途顿住,生怕会摸到半截残肢,那刀口或许还如同狗啃,很不整齐毕竟在自己昏过去之前,神医手里的那把刀,看起来挺像是平日里削野果的小匕首,也不锋利。
有人压住他的手,抬头却是陆追。
“我”杨清风挣扎了一下,试图坐起来。
“前辈节哀。”陆追眼底沉痛,“只是半截腿而已,没了就没了,前辈在日月山庄时,见过老岳吧”
杨清风耳边乱响一片,茫然道:“老岳”
“老岳天生残疾,却意志坚定,自强不息,”陆追滔滔不绝,苦口婆心,“既能上山打虎,也能下河摸鱼,前辈多练练,也一样能行。”
杨清风喃道:“是,是哪条腿”
陆追随口道:“两条。”
何为晴天霹雳,杨清风此生算是头一回尝到了滋味先前哪怕是被先帝一日之内连降七级,也不及此时三分。胸口像是被压了千斤巨石,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追还在说:“毒性蔓延,只能将两条腿一起锯干净,前辈切不可着急,否则只怕连胳膊也保不住。”
陆无名在身后踢了儿子一脚。
陆追猝不及防,踉跄向前扑去,恰好杨清风吐出一口黑血,喷他满身。
“好好好,毒血吐出来就没事了。”叶瑾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床边,拍了杨清风一下,“腿没事,唬你呢。”
杨清风哭道:“神医莫要骗我了。”
叶瑾:“”
“前辈,真骗你的。”陆追也蹲在床边,将被子掀起来,“有些木罢了,过个三五日知觉就回来了。”
杨清风愣了片刻,猛然坐起来,盯着自己那两条腿。
陆追满脸堆笑:“谷主说,得让前辈将血吐出来,所以我便胡乱说了几句。”
杨清风一擦眼泪,抬手就要打他。
陆追闪身躲开,小声抱怨:“前辈不谢就算了,还要打我,好没有道理。”
杨清风握住他的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也不知自己是要继续呜呜哭,还是嘿嘿笑。
“出来。”见杨清风已经没事,陆无名总算是放了心,转身出了卧房。
“完了。”陆追抱怨,“前辈也不多晕两天,这一醒来,爹就要同我算账了。”
杨清风压低声音:“你又闯祸了”
陆追道:“嗯。”练了会儿邪功。
“不怕,”杨清风哄他,“若真有事,让那萧家的小子去替你挨打。”
作者有话要说: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