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的冷了,阮琨宁清晨早起的时候,往往会见到连外头树木上未落的叶子上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冷霜,能够留在枝头上的还算是长寿了,大多数的树叶老早便飘轻轻地拍在了她脑门上,哼了一声,道:“我这里便是牢狱,每日里叫你吃糠咽菜,连一盏热茶都没有不成?只差没把你给供起来了,怎么到了你口里头,便是这般的委屈呢?”
阮琨宁瞪起眼睛来: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难不成因为宫里头过得好,所以到了年关也要留在这里不成?
要是真的这样,阮琨宁前世的社会当中春运之类的难题都不会存在了,在前世现代社会的团圆观念尚且如此之重,更何况是如此保守,极为重视宗族团聚的古人呢?
阮琨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想叫自己表现的太过于抗拒,惹得皇帝不高兴,便把自己心头的不满压制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可是年关的时候,总是要跟家人在一起的呀。”
皇帝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落在阮琨宁眼里实在是称不上什么好笑,连带着那个迷人的酒窝也不再叫她觉得迷人了。
皇帝笑完了,目光便重新移回了自己手头上的那一沓纸张,慢慢的道:“那你便自己选吧,要么今年留在宫里过年,要么今年回侯府去过年。”
“还有这种好事?”阮琨宁没想到皇帝这般的好说话,可是饶是如此,她也没敢轻易的做出决定。
她总觉得这里头有地雷,所以迟疑着不敢踩下去,蹙起眉头问道:“你有什么话,还是一起说完比较好。”
“真聪明,”皇帝抬起头,笑吟吟的看了看她一脸戒备的神色,懒洋洋的道。
大概是看完了那一堆纸张,他抬袖打开了九和盘龙波纹暖炉的盖子,一股热气随即腾地冒了出来,他也没有往后躲,只是认真的将自己手里头的那一沓文书重新看一遍,随即将它们一张张的丢了进去:“你回去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有一条,你今年要是回去了,”他抬起头来看她,笑微微的神色当中有一些很认真的东西,道:“以后的每一年,你只怕都要留在宫里陪我了。”
那纸张被丢进火里头,随即便有火苗吞吐了过去,缓缓的燃烧了起来,那黄色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有点灼人的暖,皇帝低头拿了钩子去拨弄,继续笑着道:“你要是真的愿意,我也没什么办法,深宫寂寂,多一个人陪我总是好的。”
他看向一侧的隆德,云淡风轻的吩咐道:“去吩咐永桑宫的宫人,给她把东西都收拾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再过几日便叫她随着永宁侯夫人一道回去吧,她用惯了的摆设不必收起来了,左右,”他低头看着阮琨宁,笑微微的脸上脸毫不掩饰的不怀好意:“马上也要回来了。”
阮琨宁没想到皇帝还会这样耍无赖,顿时被噎了个半丝,好半晌才皱起眉鼓着嘴,一脸怨念的指责:“你怎么这样,一点道理也不讲,只知道仗势欺人。”
“我不讲道理?”皇帝眼见着暖炉里头那一张纸烧的差不多了,便重新丢进去一张,那张纸安静了一瞬,火苗却忽的冒了出来,随即便剧烈的燃烧了起来,那纸张迅速的被扭曲,终于化成一张扭曲的成块儿的纸灰。
冒起来的火苗照耀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竟然有种温暖明和的温度,他笑了笑,转向阮琨宁,轻声细语的、意味深长的道:“你也要讲讲道理才是,咱们两个人,到底是谁在仗势欺人呢?”
明明没欠他什么,明明是他在依仗着皇权压人,可不知怎的,阮琨宁是莫名的觉得气虚,有点不敢看他,她又不是能忍得住气的人,只好转过身去不看他,手上用力的搅着一张帕子,恨恨的道:“我不走了,这总行了吧。”
皇帝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起来,那里头又掺杂着几分莫名的伤感,他低头看了看阮琨宁,她大概还是有点生气,别过脸去不肯看他,那火光微微闪的耀在她脸上,仿佛渡上了一层柔情的光,叫他也禁不住意动心摇。
阮琨宁莫名的有些尴尬,也不敢去直视皇帝,只好找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她的目光四处扫,倒是注意到了一侧桌案上的一张纸,微微一打眼,顿时吃了一惊。
她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之前也不是没有进过宣室殿,可是见到了什么文书信件之类的从来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半分注意力也不会投进去,今日却是忍不住破了例。
那上头写的,既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国家机密,也不是同永宁侯府息息相关的大事,只是那内容却叫她心头冒起了一个问号,随即是一个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