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悠的预感一点没错,温秀昨天晚上被他一通话说得跑到外面去,刚好与急急赶来的顾擎擦肩而过。
顾擎在房间里找不到他,便马上组织院子里的侍卫们寻找——还藏在地下的那些喽啰们被一网打尽,独独跑了那么一个作为罪魁祸首的温秀。
——当晚上眠宿烟花之地的瑞王爷就出了事儿,半夜忽然有个黑衣刺客像疯了一样冲进怡翠阁,用完全是自杀式袭击的方式一路杀进王爷的房间,刺杀成功后也被立毙当场。
……这是谁都没有想过的结局。
沈悠和顾擎一起赶到王府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开始在府门口挂设白幡,府门大敞着,不时有面色凝重的衙役进进出出。
“……我、我没想到……”
“什么?”顾擎没听清,待他拉住马回头看,贺明玉看起来马上就要从马上掉下来了。
这个骄傲的小混蛋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哪怕是昨天晚上中了那样的暗算,哪怕是当时装作一个无依无靠的小戏子接近自己——他的眼睛总是傲慢的,总是充满了年轻人一往无前的闯劲儿,好像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事情把他打垮。
可现在……他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夏日的暖阳中微微颤抖。
顾擎一下子心疼得心都要碎了,他没多想就赶紧一踹马镫,直接飞跃到贺明玉的马上,从他身后紧紧地把人搂在怀里。
“你……你别这样……”顾擎着急地握住对方冰凉的手,语无伦次地劝慰道,“你……你们……”
他想说你们的感情也不是太好啊,这么多年来那老家伙怎么对你,连我这查到真相的外人都看不过眼。
他想说你不是从不在意这个家的吗,你总是那么坚强的,这次也坚强起来好不好。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骤然去世的是他爱的人的父亲,不管他们关系如何,到底血脉相连,到底在这一个偌大的王府里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
贺明玉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慌乱惊恐。
“我……我真的没想到,他怎么会那么禁不起激……我、我……”他用的力气很大,像要把顾擎的手指捏断似的,
“不是你的错……不,明玉,你听我说。”顾擎连忙把他的头抱进怀里,飞快地转着脑子想着该怎么说——他虽然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情况,可看贺明玉这个样子也能猜个*不离十,依他那副性子,定是说了什么话才刺激得贼人铤而走险。
贺明玉抬头看他,就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幼鹿。
“……”然而根本不了解情况的顾大帅根本不知该从何劝起,最后他只能重复地安抚道,“错都在那贼人身上……你那时也是自身难保……”
听着自己都觉得挺无力的。
贺明玉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他跳下了马:“走吧,进门。”
在走过府门的那一刻,他的背重新挺直了起来——一如五年前,他开始用尚且稚嫩的肩膀撑起这百年王府的荣辱兴衰。
小王爷不在,整个王府里乱得好像一锅粥,下人们脸上都是惶惶然的脸色,更不用提后院里哭声震天,还偶尔传来姨娘潜逃的败兴消息。
贺明玉对那些视而不见,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正堂,瑞王长子贺明意正在那儿站着,脸色蜡黄,好像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儿来。
一脸焦灼的管事等人看见他进门,都暗暗擦擦脑门儿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
贺明玉定定神,开始沉下声音给一排站着的管事们分配任务,何人安抚家眷,何人准备丧礼,何人接待官员,还有跟他讲明原委的——一件件事情安排得清楚明白,停滞的王府终于运转起来,各个部件儿如先前般有条不紊。
他这才坐下来——仍是正襟危坐——听一直随身服侍老王爷的那位陈述昨晚的状况。
“……那刺客功夫十分了得,开始三五护院都拦他不住,被他寻机遁进房里,王爷当时还熟睡……”
贺明玉认认真真地听着,漂亮的脸上一根根线条都写着严肃,顾擎在大厅门口小心地找个位置站着看他,只是觉着心疼。
“都是些什么狗东西,我阿玛花了大价钱……”
贺明玉抬起手,正破口大骂的贺明意倏然停下来,缩在椅子里看着他噤若寒蝉。
贺明玉没理他,皱着眉问道:“刺客闹出那般动静,为何王爷还在沉睡?”
“这个……”管事脑门上渗出汗来,“王爷进了……进了些补药……”
放在膝头的拳头缓缓握了起来,管事马上知趣地停下,心惊胆战地瞧了瞧小王爷腮边清晰的纹路。
贺明玉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松缓了些许,却带了些平日里的兴意阑珊:“王爷去得很安详,对么?”
“这……是……”管事恭恭敬敬地躬身站着,几乎想把脑门儿顶到自己的脚尖儿。
“那刺客死了?”
“是,在衙门里停着,宫里头说相貌还挺熟,先正着宗人府查看……”
“行吧……”贺明玉站起身揉了揉额角,“情况我大致了解,那些礼仪事务你们都熟,自己看着办……回头我拟个折子上去,请皇上给贺明意封袭。”
“是,小的……给……谁……?!”
贺明玉不耐烦地看了目瞪口呆的管事一眼:“给贺明意,怎么,你要管么?”
“小……小的不敢……可……”
“行了,”贺明玉挥挥手,径自回房去,把管事和自己被天降好运砸得晕晕乎乎的大哥抛在身后,“这事儿不用瞒着,尽管叫外头人知道……只我贺明玉仍是这王府的人,他们做事也该注意着些分寸。”
“还有,”他忽然想起什么,站住身子,却没有回头,“刺客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