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业主人是一位精神矍铄的古稀老人,身份相当不俗,是黄庭国的前任户部侍郎,老人一向好客,无论登门之人是达官显贵,还是乡野樵夫,都会热情款待。
今夜月圆,山林和江水之上铺满月辉。
一年到头都无人问津的某处小渡口,有提着一盏昏黄灯笼的老人,腋下夹着一本泛黄古籍,独自从宅院走出,下山来到并无一艘野舟渡船的渡口,从袖中掏出一件拇指长短的小木舟模子,轻轻抛向小水湾中,在距离水面还有一丈高的时候,小木舟突然变大,最后变得与寻常舟船无异,它轰然砸在水面,溅起无数水花,在寂静深夜里,声势尤为惊人。
老人登上小舟,却没有木桨可以划水。
老人抬起手中灯笼,松开手指后,去抽出腋下书籍,那盏本该坠落的灯笼,诡谲地悬停在空中,散发出柔和的洁白灯光。
老人盘腿而坐,一手捧书,一手翻书,小舟自行驶出小水湾,去往水流相通的大江。
老人翻书的速度极其缓慢,今夜的江水破天荒地格外平静,小舟几乎没有任何晃动。
当老人乘舟来到那处石壁下,才抬起头,望向那些无人能解开谜底的古老文字。
准确说来,其实有人在不久之前,给出正确答案了,是一位大骊王朝的白衣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却能够一语道破天机,说那是“雷部天君亲手刻就,天帝申饬蛟龙之辞”。
哪怕老人见过了无数次的春荣秋枯,那一刻内心仍是惊涛骇浪,只是脸色没有流露出来而已。
老人收回视线,心情复杂,微微叹息一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
被一叶扁舟压着的大江水面之下,所有鱼虾蛇蟹龟等等,一切水族活物,几乎全部匍匐在江底,瑟瑟发抖。
老人收起灯笼和书籍,人与舟一起沐浴在静谧月色里。
老人又变出一只酒壶,不急于马上喝酒,环顾四周,唏嘘道:“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喝酒喝酒!”老人哈哈大笑,开始饮酒,一口接一口,小小酒壶,瞧着不过一斤半的容量,但是老人已经喝了不下百口酒。
最后老人喝得酩酊大醉,脑袋晃晃悠悠,随手将那酒壶丢入大江,便向后倒去,扑通一声,直接躺在小舟之内,呼呼大睡。
小舟继续逆流而上,突然小舟头部微微上翘,离开水面,然后整条小舟就这样离开了大江,向高空飘荡而去。
越来越高。
小舟穿破了一层又一层的云海,大江早已变成了一根丝线,整座黄庭国变成了一粒黄豆,东宝瓶洲变成了一寸瓶。
当老人悠悠然醒来,已经不知小舟离开大地有多远,距离天穹有多近。
小舟轻轻摇晃。
又是一条大河,只是不同于人间,这条大河仿佛没有尽头,群星璀璨,无比绚烂。
老人神色悲怆,嘴唇颤抖,喃喃道:“酒呢?”
古稀老人重新仰面躺下,闭上眼睛,像是记起了最不堪的回忆,满脸痛苦,一遍一遍重复呢喃,“我的酒呢,我的酒呢,酒呢……”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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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潇洒儒士站在大江畔的石崖之上,等待那一叶扁舟的返回。
正是观湖书院的崔明皇,作为宝瓶洲最著名的两大儒家君子之一,他曾经亲身参与过骊珠洞天收官。
他在收到两封密信后,就赶来此地,要替国师崔瀺和小镇杨老头,一起跟这条老蛟做笔买卖。
因为大骊如今拥有世间最后的半条真龙。
这是最大的筹码,其实也是唯一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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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隍旧址,秋芦客栈。
井口和井底。
站着两位貌似年龄相近、但是身份绝对悬殊的少年。
陈平安轻轻跨上井口边沿,微微前倾,望向幽幽的水井底下,喊了一声:“崔东山。”
白衣少年双手负后,仰起头,笑眯眯道:“怎么,终于想通了?”
陈平安继续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自称什么来着?”
一瞬间,少年崔瀺猛然警觉,头皮发麻,心湖。
紧接着,一条雪白虹光从井口撞入井底!
剑气如瀑布倾泻,布满整座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