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 那就打(2 / 2)

剑来 烽火戏诸侯 23797 字 2020-08-10

如果某个家伙愿意开口,愿意恢复当年独守城头的几分风采,肯定会来一句“我们既有诚意,又当你们傻”?或者稍微含蓄些,“反正我们诚意一箩筐,至于傻不傻自己当去”?可能都不会,可能会更恶心人,可能过好久才能让被骂人的回过味来?她胡思乱想着,干脆心神沉浸小天地,开始自说自话。

绶臣瞥了眼这个师妹。她身上那件法袍,是自家先生亲手赐下,品秩不输大妖仰止身上那件墨色龙袍。好像师妹能够险之又险地破境跻身上五境,这件名为“鱼尾洞天”的法袍功劳不小。

然后阿良以手肘轻敲左右,抬起下巴,点了点对面,“瞅瞅,那小姑娘,有点意思。”

左右看了眼对面,“谁?”

阿良忧心忡忡道:“就绶臣旁边那个啊,大长腿小蛮腰瓜子脸,至于胸脯啥的就不去谈了,陆姐姐在,咱俩聊这个不合适。方才小姑娘秋波流转,脉脉含情,是不是觊觎我的美色啊?让我怕怕的,咋个办嘛。”

左右瞥了眼那女子,说道:“绶臣认识,她不认识。法袍品相不错,不像是金翠城的炼制手笔。”

阿良啧啧啧。

左右皱眉道:“作甚?”

阿良嘿嘿而笑。左右这呆子开窍了啊。

陆芝说道:“阿良刚到剑气长城那会儿,在酒桌上信誓旦旦说,他有一种独门绝学,只要喝酒喝尽兴了,天底下就没有法袍衣裙这种东西,而且他还是一位丹青圣手,靠这个,赚了不少神仙钱。结果等到他送出那一大摞画,当天就被几十号剑修追着砍了一路。”

左右疑惑道:“画技拙劣?”

陆芝点了点头,“是奇差无比,而且还画了那个殷沉,信守承诺,确实是没穿衣服的那种。”

左右点头道:“老大剑仙能忍阿良一百年,挺不容易的。”

阿良没来由叹了口气,拿出一壶酒,狠狠喝了一大口。

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一个元婴境剑修,为何会觉得活着没啥意思,可偏偏又不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怕死,却又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事实上,除了一个偶尔会去唠嗑的外乡人,就连家乡人,都没谁愿意搭理那个孤僻老人,而且不光是不爱搭理他,很多剑修还会真心讨厌那个老人,而且讨厌得确实合乎情理。

所以很多年的战场上,老剑修要么是独自一人,守在城墙中的那个修道处。要么是一人赶赴战场,就像很多次,一人生还,最后一次,一人赴死。

阿良突然问道:“陈平安,知道殷沉的过往吗?”

陈平安点点头。

阿良笑了起来,“这就好。那么加上我,最少有两个了。”

在当年,阿良就希望剑气长城的剑修,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们,能够记起有个剑修,叫殷沉,脾气很糟糕,为人很差劲,出剑很功利,但是最少记得有个人叫殷沉。

少年时的殷沉,曾经因为自己和几位同伴剑修的拖泥带水,害死过一位原本不该死不会死的女子剑仙。

少年殷沉,不是喜欢她,只是单纯觉得那么好看的一位女子,一位剑仙,为了救几个该死的废物,她死得太不值当,死得太不好看,就那么被大妖一剑将身躯对半分开,摔了满地的肚肠鲜血。

关键是那个临死之前的女子,视线扫过他们这些王八蛋的时候,没有恨意,没有悔意,就是她那么一个眼神,让殷沉记住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没办法安心。

所以后来从一个少年变成孤僻老人的元婴剑修,最后一次仗剑出城赴死之前,其实偷偷摸摸对着一本印谱,翻开一页,对照印谱,仔细临摹刻下其中一方印章。

印只有四字。

彩云忽来。

老剑修一个人喝酒为自己送行时,都不知道自己泪流满面。

老人只是觉得酒水尤其不好喝。不过从少年喝酒第一天起,就觉得没好喝过。

老人其实原本想与阿良亲口说一声,矫情几句,道个谢什么的。也想与那个年轻隐官说一句,当时不救那些剑修,做得没错,小子不孬。

只是光顾着喝那难喝的酒了,老剑修就都没有去做。

战场上,死得默然且漠然。其实也不单单是他,很多剑修都这样。

庙这边,多数人除了竖耳聆听议事内容外,更多还是打量对面那些蛮荒天下的上五境。

刘叉首徒,剑修竹箧。

金翠城城主,她身上那件法袍,一看就是件仙兵,水路分阴阳,有那日月交替星辰流转的大道气息。

一位骑马持枪的金甲神将,覆面甲。腰别两枚极其袖珍的流星锤,就跟稚童玩耍物件差不多。但却是截获两颗坠入蛮荒的天外流星,精心炼化而成。

它在避暑行宫的那一页秘档末尾,曾被隐官一脉剑修写下“必杀”二字。有此待遇的玉璞、仙人两境妖族修士,其实只有三位。此外两个,分别是剑仙绶臣,和一位仙人境妖族女修,化名柔荑,道号硕人,相传是王座大妖黄鸾的道侣,也有传闻是黄鸾斩却三尸的古怪余孽,她法宝极多,而且每一样都品秩极高,在剑气长城和老龙城两处战场上,她都有不俗手笔。

柔荑今天一身女冠装束,头戴白玉京一脉鱼尾冠,却身穿天师府黄紫样式的道袍,手捧一柄玉如意。涂抹淡妆,体态丰腴,使得一身道袍略微紧绷几分。

她望向那个年轻俊美的齐老剑仙,齐廷济却对她视而不见。

曳落河四凶中的三头妖族,并肩而立,仰止给留在了浩然天下,它们如今就归顺了绯妃,至于四凶中的那条泥鳅,早就被拘押在牢狱当中,肯定已经遭了那个年轻隐官的毒手。

剑气长城的叛变大剑仙,守门人张禄,今天也身在其中。

在先前那场战事中,张禄从头到尾,都没有递出一剑,既没有去城头斩杀蛮荒妖族,也没有跟随萧愻去浩然天下出剑。只是在门口那边饮酒。

这会儿的张禄,还是老样子,盘腿而坐,独自喝酒。萧愻前些年送了不少酒,按照双方约定,她每打碎一座浩然山头,就送他一壶好酒。

其实曾经看门的张禄,与陆芝,与阿良,与后来还没成为隐官的少年,关系都不错。他甚至与宁姚的爹娘,都是好友。与姚冲道也是,在战场上,都曾相互救过对方的性命。

陆芝对那张禄,哪怕到这一刻,她依旧没什么恶感。

在阿良来到剑气长城之前,尤其是在那场十三之争之前,张禄与阿良是差不多的性格,只不过赌品酒品都要更好些。

齐廷济瞥了眼那个张禄,张禄察觉到了对方视线,却没有让齐老剑仙为难,只是喝酒动作略微停滞,然后猛然间痛饮一口。

因为张禄,齐廷济想起了一桩极为隐秘的陈年往事。

宁姚能否在百年之内,跻身飞升境。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考量。

齐廷济在离开剑气长城之后,其实在赌,赌自己确实赌运“不济”,赌那宁姚一定会在百年之内跻身飞升境。

因为那个道家圣人,曾经帮齐廷济算过一卦,说了一句,“修身齐家,会相当顺遂。至于治国平天下嘛。”

那位神霄城老神仙说到这里,只是摇摇头,笑而不言。

只是当年齐廷济也没太当真,平天下?蛮荒天下?还是那浩然天下?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不曾想,最后还真出现了第五座天下。

姜老祖与身边两位心声笑道:“在蛮荒天下妖族眼中,这场大仗输得没头没脑,连很多军帐大妖都一头雾水,因为根本不理解托月山大祖和周密的谋划,猜不到那个被郑居中一语道破的上中下三策,没有意识到,经过宝瓶洲一役,蛮荒天下其实已经即将守不住那个中策形势了。所以大部分妖族,直到现在,还是很不服气,在它们眼里,真正能打的,有资格被视为对手的,就两个地方,剑气长城,宝瓶洲。其余都是稀烂。”

尉老祖师点头道:“所以如今剑气长城已经飞升到五彩天下,而宝瓶洲的那支大骊铁骑,绣虎已死,半洲山河依旧破败,就等于少掉一半战力。说不定蛮荒天下这些畜生,比我们更想要再打一架,战场一旦是在蛮荒天下,都不用拉伸战线,正中下怀。如果说赶赴异乡,还会打得不情不愿,回了家乡,在自家地盘上厮杀,对于蛮荒天下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许白忧心忡忡道:“先前我们桐叶、扶摇两洲守势,其实根本就没有发挥好地利优势,各大王朝和山上仙家之间,更谈不上紧密合作,所以两洲战场,几乎都是一盘散沙,一触即溃。当然这跟我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大战经验也有很大关系。现在我们有了经验,对方何尝不是,所以如果更换天下战场,对方说不定会汲取我们的两洲教训,早早做好极富针对性的一系列准备。”

姜老祖笑道:“庙议事结束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来一场战事推演。”

许白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能不能请隐官帮忙,不然我们的推演,会不切实际,变成空中阁楼。”

不得不承认,最了解蛮荒天下的人,是那个年轻隐官。甚至不是剑术更高的齐廷济,不是阿良,左右,陆芝。

因为陈平安坐镇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宫,具体参与、亲眼目睹、指挥调度那场战争的每一个局部战役,年轻隐官几乎知晓每一处战役细节,胜负关键,利弊得失,相互战损的精准数目。而且陈平安对蛮荒天下所有参战的上五境妖族底细,更是了如指掌,以及蛮荒各大部族的实际战力、作战风格和优劣势,他都极为心里有数。

简而言之,如果万不得已,真要打起仗来,隐官陈平安,这个年轻人,就会是浩然天下最不能死的一个人。

元雱,许白,林君璧,这拨曾经担任过庙军机郎的年轻俊彦,都会迅速成为陈平安的手下,一定还会再加上昔年隐官一脉的年轻外乡剑修,玄参,曹衮,宋高元,一个不落。

说不定庙还会破例,将其余几个身在五彩天下的剑修,邓凉,顾见龙,王忻水,董不得,郭竹酒,都一并招徕过来,重新帮助陈平安出谋划策。

当然,不是说没有这些年轻人,浩然天下就不会打仗了。

兵家和墨家,再联手纵横家、阴阳家,其实就已经极有底气。

庙早年曾经有过一场小规模的议事,诸子百家当中,只选取了九家参与其中。此外还有商家、药家在内的四家老祖师。只不过那次议事,庙这边只有亚圣和正副三位教主。

可两位兵家老祖师,都故意没有跟许白这孩子谈及一事。

极有一种可能,蛮荒天下希望占据地利,要跟没有了剑气长城和剑修的浩然天下,再结结实实打上一场。

一座托月山,以及蛮荒天下的所有巅峰强者,可是半点不介意山下蝼蚁的生死,死的越多,数量不断累计,天时气运,就可以逐渐聚拢在一小撮仙人境、飞升境大妖身上。哪怕蛮荒天下再输一场,输得再惨痛,大不了就是来一个坚壁清野,不断南撤,浩然天下的练气士,难道能够待在那边的不毛之地,安心修行几十年,几百年?一旦留不住练气士,山下人间的王朝铁骑,兵马再多也无济于事。

但是浩然天下这边,除非是至圣先师亲自开口,大举攻伐蛮荒,不然就会是一个颇为尴尬的境地,其实庙只有两种选择,不计代价,彻底打烂连同托月山在内的半座蛮荒天下,又或者就是迅速重建剑气长城,然后此后百年千年,稳扎稳打,不断往南渗透,不然那三座渡口,哪怕有墨家巨子坐镇其中之一,也抵不住蛮荒天下的反攻,说不定两截剑气长城,不等重建,就要毁于一旦。可是剑气长城想要恢复,何其困难?三教祖师,再次联手?道祖和佛祖,当真愿意出手?

而且最最麻烦的,依旧是最简单的两个字,人心。

大势倾轧,浩然人心才逐渐凝聚起来,如今却大势已定。

说句难听的,就是那山河破碎的数洲版图,真正愿意死的,无论山上山下,几乎都死了,浩然天下实在是已经死了太多太多。

不管如何恨那蛮荒天下,却很难真正的痛快报仇了。

阿良悄悄问道:“右呆子,那个羊角辫呢?”

左右说道:“不清楚白玉京那边如何处置。她受了伤,没个十年,很难恢复巅峰。”

不是说萧愻出剑杀力不够大,而是在左右这边,她依旧剑术不行,互砍不占优势。

毕竟敢说左右剑术不太够的,只有在城头修行万年的老大剑仙,陈清都。

哪怕是在阿良这边,如果只说剑术,左右一样要高出一筹。

事实上,左右的剑术冠绝浩然天下,还是阿良帮着宣扬出去的,反正他跟几个宗门负责山水邸报的老祖师,那都是喝酒不花钱的至交好友。

被说成剑术冠绝浩然,左右既不承认,却也从不否认。

为何,因为左右早就有信心,只要被自己找到剑术裴旻,那么裴旻就要失去“剑术”二字。

之前出海访仙,想要问剑裴旻,是为切磋。

但是如今再被自己找到裴旻,那就砍死他好了。

一个练剑多年的老前辈,竟然有脸问剑一个才刚刚玉璞境没几年的晚辈?

“有点悬,虽说这百年是真有敌坐镇白玉京,按照我那位余老弟的一贯脾气,说不定都能跟羊角辫打个天崩地裂,再转去天外天打个一塌糊涂,非要打得小姑娘哭鼻子,羊角辫又是个不愿认输的,估计下半辈子就算撂在那边了。”

阿良叹了口气,用手心使劲揉着下巴,“可那陆牛皮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关键陆老三尤其嫉妒我那风流帅的头衔,上次我去白玉京做客,他跟防贼似的防着我,恨不得将五城十二楼所有的女仙,一个个用麻袋罩起来。就怕货比货,这家伙先前比拼相貌气度,输得惨了,肯定要折腾出些幺蛾子恶心人。”

左右眼神冷漠,沉默片刻,道:“她如果返回蛮荒天下,我就去问剑一场。”

阿良小声道:“问剑没问题,我陪你去都成,那边我熟啊,地头蛇,跟逛自家地盘没两样。不过说好了啊,分胜负就行,别分生死啊,没啥意思的。真要按照我的看法,萧愻在那蛮荒天下,真正祸害谁,其实不好说嘛。今儿看谁不爽,她就一拳打个半死,明儿见谁不顺眼,再一剑砍死。托月山可管不着她。”

左右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分。”

阿良一拍额头,最烦这样的左右。

没事,先跟陈平安那小子打个商量,再合伙去老秀才那边吹吹耳边风,陈平安马屁功夫第一流,再加上我阿良的锦上添花,他娘的咱们兄弟二人齐心,其利断金啊,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啊,还怕一个左右不服管?

左右说道:“劝你别拉上陈平安,一起去先生那边胡说八道。”

阿良委屈道:“我是那样人嘛,冤枉我了啊。”

左右没说话,陈平安这小子好像心情不太好,齐廷济在神游万里,陆芝又不敢多看自己一眼。

阿良只好蹲下身,继续小口小口喝酒。

老秀才以心声笑问道:“伏老夫子,怎么讲?”

伏胜笑着反问道:“什么怎么讲?劳烦圣给个提醒。”

老秀才埋怨道:“咱哥俩谁跟谁,明知故问不是?”

赶紧将我那关门弟子夸起来啊。

我堂堂圣,都没喊你一声伏老哥,改称呼伏老夫子了,一肚子学问,藏掖作甚,拿来出晒晒太阳啊。

伏胜无奈,想了想,只得缓缓道:“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

老秀才喟然长叹,佩服不已,“绝了。”

伏胜笑了笑,总算放过自己了。

礼圣视线微挑。

所见之地,不是对面画卷,而是蛮荒天下的托月山。

刹那之间,对面画卷当中,有一个矮小身形骤然落地,动静太大,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一大片的七倒八歪。

竟是那萧愻破开天幕,从青冥天下撞入蛮荒天下,直接坠落在托月山上了。

庙众人,只见那个扎俩羊角辫的“小姑娘”,双膝弯曲,屁股贴地,缓缓起身,她拍了拍身上尘土,抬起双拳,轻轻一晃,将身边几个上五境妖族修士拍飞,她脚尖一点,悬停空中,看了看两边,又蹬腿两下,再“飞升”稍高一些,等到比所有人都站得高了,这才双臂环胸。

萧愻俯瞰对岸那条直线上的左右,眼神冷冽,竖起一条白藕似的纤细胳膊,然后另外一条胳膊横敲一下,她约莫着是在示意,要打死你个左右。

左右面无表情。

老秀才收敛神色,看了眼那个好像对此早有预料的斐然。

那头不知所踪的王座大妖牛刀,多半是被托月山丢到青冥天下去了。

说不定那斐然,还额外送了些蛮荒天下的道种给白玉京,帮着道老二补齐五百灵官之数。

萧愻瞧见那个站立位置比较偏远的张禄,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遥遥抛过去一壶仙家酒酿。

张禄接在手里,揭了泥封就开始喝酒。

斐然望向那位白帝城城主,笑问道:“郑先生?看够了没有?”

郑居中点头道:“差不多。”

言语落定之时,托月山上的一位妖族修士,砰然碎裂,金丹、元婴和皮囊魂魄尽碎。

郑居中微笑道:“买一送一。”

又有一位身为某个蛮荒大王朝国师的妖族修士,同样的下场。

一些个被殃及池鱼、略显手忙脚乱的妖族修士,对那位浩然天下的魔道巨擘大骂不已。

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忌惮。

不仅仅是托月山那些妖族,庙这边,也有不少人觉得头皮发麻。

能够登顶的山巅修士,没几个是脑子不好的,而且各有各的擅长,某些一技之长,压箱底的术法神通,或是杀手锏,都会让对手防不胜防。

但是面对这样的一个白帝城城主,只要有宗门有家眷有嫡传的人,谁不担惊受怕。

郑居中曾经有一句极其自负、极其惹人厌的言语,“我这辈子,只看不起有颗脑袋却不动脑子的人。”

在萧愻现身之后,一个不知名的消瘦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而行,好像是刚刚到的托月山,老人随随便便挑了个偏远位置站定,然后看了眼符箓于玄,再看了眼龙虎山大天师,然后面带笑意,怀捧拐杖,与两位道人打了个道门稽首。再面朝庙议事的佛门高僧,单掌在胸前,轻轻低头。最后更是与礼圣作了一揖。

礼圣点头致意。

是一位天外来客。

不见踪迹很多年了。

陆芝疑惑道:“谁?”

齐廷济叹了口气,“斐然和切韵的师祖,那个老鼠洞的开辟者。”

阿良捏了捏鼻子,“听说当年道祖骑牛过关,是有些想法的。”

陈平安瞬间身形佝偻,再缓缓挺直腰杆。

那个不速之客的老人,笑道:“先前议事,谈妥了的,就缔结山水盟约,没谈妥的,都可以答应,反正都不算过分,无非是想着靠那三个书院小小螺蛳壳,一点一点教化蛮荒,愿意耍就耍去,反正你们读书人,最喜欢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勾当。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浩然天下的本土妖族,只要想来蛮荒天下,庙都别拦着。至于那些打败仗的,留在那边,你们该杀杀,该抓抓,托月山都不管。如何?”

礼圣笑着摇摇头。

亚圣沉声道:“此事不议。”

老人双手抵住拐杖,哦了一声,点头笑道:“那当我什么都没讲,你们双方继续议事。”

伏胜皱紧眉头。

老秀才抚须眯眼。

斐然笑望向董老夫子,问道:“那咱们就继续聊?”

董老夫子默然,似乎在与礼圣以心声言语。

然后董老夫子显然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礼圣说了什么,而是什么都没有说。

好像礼圣就没有听见他的那个问题,到底要不要继续与托月山聊下去,以及大致怎么聊,是更进一步,还是后退一步。

老秀才有些伤感。

不知道谁说过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说有些位置上,没有少年,只有老人了。

就在此时,一袭背剑青衫,毫无征兆,向前跨出一步,说道:“那就打。”

左右一步跨出。

接下来这场仗,打输了,他就不姓左,姓右。

阿良伸了个懒腰,双手捋过头发,大步跨出,淡然道:“痛快。”

齐廷济向前一步。

陆芝向前一步。

于玄大笑一声,大袖飘摇。

火龙真人同行,要去领略一下曳落河的大水滔滔。

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亦是向前一步,既然先前与庙承诺,会亲自下山游历一甲子,那么蛮荒天下,也是龙虎山之外的山下。

曹慈前行。剑气长城曾是他练拳之地,还曾在那边建造小茅屋。如今境界高了,自然要出城递拳。

元雱向前跨出一步。

刘聚宝笑容灿烂,挣钱去,这次要挣个天不管地不管庙更不管的神仙钱。一展宏图,财运滚滚!

宋长镜冷笑着向前一步。大骊如何,宝瓶洲如何,都与他关系不大了。既然如此,那就去问拳托月山。

柳七微微一笑,好像还没去过蛮荒天下,那就去看看。

苏子笑着前行。

张条霞一步跨出,听说那曳落河水深鱼大,不去就可惜了。

渌水坑澹澹夫人,若是蛮荒天下归为浩然,那么她这个陆地水运之主的权柄,岂不是要翻一番?至于打架嘛,打谁不是打。

青神山夫人,她要去剑气长城看看,剑气长城的剑修,喝过青神山酒水。可那酒水,到底是假的。要带上货真价实的,她要为所有豪杰斫贼却无名的剑修,以酒祭奠。那么既然去了剑气长城,不顺便去南边瞧瞧?要去。

许白前行一步。

兵家姜老祖和尉老祖,相视一笑,一同向前跨出一步。

商家范先生会心一笑,撒钱去。

纵横家老祖师,与范先生几乎同时跨出一步,对视一眼,爽朗而笑。

刘蜕,秃鹫一样的少年,眼神凶狠,满脸阴鸷神色。他娘的,在扶摇洲家乡,宗门损失惨重,堂堂飞升境,跌境不说,宗门上下嫡传,十不存一,山头尽毁,害得老子都快变成一条光棍了,机会难得,干死蛮荒天下这帮畜生!

郁泮水伸手拽着那个傻乎乎少年皇帝的脖子,一起往前跨出一步。

邵元王朝国师晁朴,带着皇帝陛下一起前行。

老秀才笑问道:“亚圣,怎么说?”

亚圣笑道:“走一个?”

老秀才使劲点头,“老善了!”

随着两位圣人、庙三位教主、伏老夫子等陪祀圣贤,都纷纷前行。

穗山在内的山岳大神,五湖水君都跟上。

当礼圣最终一步跨出。

其余所有人就都跟上。

一袭青衫长褂布鞋的年轻剑客,刹那之间,微微弯腰,不再辛苦压制体魄,瞬间变成了一袭鲜红法袍,整个人的身形,仿佛再无血肉、筋骨、经脉,而是纯粹由千万条丝线构成。

人不人鬼不鬼的剑客,缓缓直腰抬头,沉声道:“那就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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