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娥眉微窘,被人盯着看的确不自在,但是换衣裳又得花钱,她秀气的眉头蹙到一起,显得很是纠结。
李晔适时发挥大男子主义,二话不说,带着两人就找了一家气派的绸缎庄,给苏娥眉挑选现成的衣裳,店面小的绸缎庄,只怕只卖布匹没有现成衣裳。
挑选衣裳的时候,可把苏娥眉难住了,各种各种的轻衫罗裙,她根本就没法穿,因为色彩太鲜艳、纹饰太华丽,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在她看来,这些衣裳都是没法穿的。
翻看的衣裳越多,掌柜介绍得越珍贵,她的头就越低,也越来越局促,耳根越来越红,眼看着就红透了,最后李晔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去给她弄了件道袍。
忙活了,喜欢的是风流和格调,对文房四宝的要求尤其高,稍有条件都会想尽办法提升品质,好像这些东西不好,就不足以承载他们的文气。
中年仆役端着托盘进门,给苏娥眉和卫小庄奉上茶水,见李晔站在书案前,神色微显讶异:“道长也读儒家之言?”
李晔笑了笑:“我可不是道人,只是这两位道长的朋友。儒家之言,我也读过一些,颇有兴趣,见了崔先生这些书稿,很是钦佩。”
中年仆役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那种异彩。
卫小庄咳嗽两声,看着中年仆役,正色道:“这个,我们是来找崔先生的,不知崔先生可在?”
中年仆役怔了怔:“我就是。”
李晔一愣,苏娥眉也觉得不可思议,卫小庄更是直接惊讶道:“我说的是崔克礼先生!”
“在下崔克礼。”中年仆役认真道,“这里只有在下一人居住。”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匪夷所思,这家伙不是个仆役么?
崔克礼那是声名在外的人物,更是崔家嫡系子弟,竟然穿着这么寒酸?而且看他面相,也太普通了些,丢在人海里就认不出来,不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也没见这家伙气质有多么不一般啊。
现在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门子听到他们找崔克礼的时候,为何会是那种神情。
李晔捕捉到崔克礼后面一句话,他问道:“院子外的农田庄稼,都是先生种的?”
崔克礼点点头,见李晔颇为讶异,便解释道:“读书人耕读传家,凡事都需身体力行。儒家读书人,更是以为黎民苍生谋福为己任,求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自身四肢不勤,连百姓疾苦都不能切身体会,又谈何为黎民谋福祉?”
这种言论,李晔还是头一次听说。
在长安,他见过的士子多了,哪一个不是视曲水流觞、诗词唱和、青楼风流为雅事,视贩夫走卒为卑贱之业?韦保衡的弟弟韦江南,不就是这样的?
高中进士进入官场的读书人,一辈子都分不清韭菜蒜苗的,不是大有人在?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这才是读书人的追求吧?掌权治国发号施令,决定天下百姓福祸的,不就是这些人么?
李晔不得不佩服这个衣着简朴,还自己种田养鸭的读书人,拱手由衷道:“先生一番言论,振聋发聩,先生所作所为,堪为读书人表率。”
崔克礼却是正色摇头,叹息一声,惭愧回礼:“公子切莫如此,折煞崔某。崔某读书数十载,不过就是守着几间庐舍两亩薄田;未曾游历四海,到州县山野中去,亲眼看过百姓的艰难困苦;满腹墨水,只不过是写了些聊以自-慰的文字,不曾真正为百姓做过有益的事。崔某,有亏于先贤教诲,不敢自称读书人。”
不敢自称读书人!
听到这句,李晔说不出话来。
他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些记忆。
李岘以前也提起过,当世正经的读书人就没几个,到了官场就忘了初心,有了修为就自认高人一等,黎民苍生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需要治理的对象。
但青州崔克礼,却可称正经儒家士子。
李岘原来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都是敬佩神往之色,而在李晔的记忆里,整个天下,能让李岘露出如此神色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