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于野,岐王道:“自始皇帝一统山东六国,时至今日,以我汉唐之威,早就应该拓疆万里,不让嬴政专美于前。可思来想去,除汉武帝与本朝太宗,好似我们做得并不好。
“若是依照大秦兴起、争霸、一统、开疆的时间步骤,此时此刻,我们当有无法计量的国土才是。”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也是历史问题,李晔笑了笑,“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无非两点,一是文明水平不够,疆土太大,能打下来,却不能有效掌控;二是国家内部,统治阶层对百姓的压榨过于严重,导致大部分国力都成了权贵的私人财富。
“大唐修真文明发展到现在,足以再统治万里疆域,若是修真文明发展不受阻碍,过上几十年,再多国土也能有效控制,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要让权贵将国力吐出来。”
岐王微微蹙眉,“权贵侵吞了国家力量?”
李晔看着她道:“你以为,秦国为何自商鞅变法后,就变得无比强大?是凭空多出来了许多虚空力量?当然不是。只是在此之前,贵族掌握着大量封地、人口、财富,没有为国所用,百姓的潜力也没有被激发出来,成为国家力量。
“商鞅变法,变贵族体制为官僚体制,说到底,是剔除了爬在国家、百姓身上吸血的恶鬼,在那个时代,最大限度让国民力量成为了国家力量。”
岐王想了想,明白了一些关节,有些关节却更加迷糊。
她不解地道:“秦国之后,就没有贵族了?若是没有,这都过去了千年,皇朝早就应该国土无疆,若是有历史岂不是在倒退?”
李晔喟叹一声,面对看不到尽头的汤汤渭水,深思悠远,眼神沉痛。
他道:“人活着,追根揭底,是为了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国家活着。虽说国家强大、开疆拓土,个人也会受益,但能左右国家局面的人,就太少了,绝大部分人就算有雄心壮志,也只能活自己。
“秦朝之后,虽然有所反复,但传统意义上的封地贵族,的确是渐渐消失干净。然而地主却不曾消失,农业社会中,土地是财富的根本与象征,无论是官员还是大户,都会大肆兼并土地,成为新的权贵。
“百姓失去土地,沦为佃户,甚至是成为流民,他们跟先秦时代的奴隶有多大差别?没有本质区别,命不由己,连自己的生存资格都无法保证。国家力量被权贵吞噬,国家其实就没多少力量了。
“到了这个时候,国家就分外孱弱,若有动荡,无论是外敌入侵,还是重臣反叛,亦或是百姓造反,国家无力摆平局面,就只能灭亡。皇朝更迭,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这番话说得岐王柳眉紧蹙,久久不能舒展。
国家灭亡,是因为国力弱,这个论断没有任何问题。百姓被权贵压榨,会导致国力衰弱,百姓被国家压榨,同样会导致国力衰弱。
跟权贵相比,百姓是底层蝼蚁,但他们的确是国家之本。
“这个局面不能改变吗?”岐王问李晔。
李晔道:“当然能改变。”
“如何改变?”
“要让天下长治久安,要让国家恒强不衰,无非就两个字:养民。”
“如何养民?”
“让利于民。”
“平均分配国家财富?”
“那不现实,国家能在开国之初,平均分配土地——譬如说我朝均田制,但随着社会变迁,掌握更多资源、更有实力的富人,必然更加富有,而没有财力的穷人,力量薄弱,无法跟富人相争,只会更加贫穷。
李晔接着道:“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是铁律,无法打破。”
“那该如何?”
“国家必须打压权贵,不让他们过多吸百姓的血。”
“就这么简单?”
“这可不简单。”
岐王迷迷糊糊,李晔却望着远山后的夕阳,悲从中来。
打压权贵,谈何容易?
农业社会,土地兼并这么赤果果的事,国家都很难彻底抑制,就更不必说到了商业社会,土地兼并变成财富侵吞,权贵大户吸百姓血的手段更加高明、有效,国家就更难处理了。
说起来,要抑制土地兼并,只需要严格执行“均田制”即可,皇朝拥有掌握州县权柄的官员、控制军械武力的军队,还怕权贵大户造反不成?
答案很简单:怕。
真的怕。
官员、军队将领,本身就是权贵,是既得利益者。
君王难道就敢跟天下权贵作对,强制他们割肉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