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人的立场看,陈天明教授和叶茂盛等人的“抗争”,简直是可笑。
但1981年国人的立场,大致上就是如此。毕竟他们没见识过“企业赞助”这种学术交流模式,脑子里没有“谁出钱谁决定人才标准”这根弦。
他们此前见的公费生全都是国家掏的腰包,讲究公正公开。
另一方面,这事儿也要怪斯坦福那边没给他们开上帝视角——
舒尔霍夫许给斯坦福多少钱,那是天鲲和斯坦福双方之间的事情。
斯坦福也是要面子的,不想在跟浙大合作的时候说得太清楚。
因此就出现了很多浙大教授只知道这事儿背后有赞助商,却不知道这笔钱有多大。还以为最多就跟正常学费一样多而已。
这伙人甚至还暗暗通风报信,惊动了省里的教育厅、外事厅有关同志。学校里来了一堆人,各种打着“了解情况、帮忙协调外事工作”的名头插话。
朱院长被他们的“大义名分”搅得头晕脑胀,顶不住压力,连夜跑到外宾下榻的展览宾馆,用他那口蹩脚的英语口语,跟斯坦福方面的代表、拉德蒙德教授暗中商议。
“拉德蒙德教授,你看,我们也是想为贵校输送最优秀的人才。其实一场提前没通知考试范围的突击测验,确实不太能体现学生真实水平的。要不您再考虑考虑其他综合考核因素?”
拉德蒙德教授却直接推得一干二净:“朱院长,这是一个第三方出资的委培项目。此前美国国内的谈判,我没参与。
我只是按照佩里院长的指示、来中国跟你们签协议并监督执行。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找舒尔霍夫总裁,他松口我就松口。”
朱院长这才真正意识到舒尔霍夫的能量,只好再去找。
幸好人家就住隔壁,很方便。
舒尔霍夫听完后,倒是没有直接给朱院长难堪,而是把话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是一样的:“朱,有更优秀的人才,我们当然是欢迎的。但更重要的才能要与目前硅谷的前沿产业相结合。”
他之所以说得这么委婉,也是因为舒尔霍夫是个挺了解东方文化的人,并不会直来直去——历史上,他后来在索尼美国当总裁时,就以善于跟东方人那样虚与委蛇打交道著称,不会犯颜直谏。
甚至88年盛田昭夫想收购哥伦比亚影业时,本来索尼上下都核算过,确实太亏、哥伦比亚方面属于漫天要价,应该中止收购。
但只因为盛田昭夫事后跟其他高管们宴会的时候,喝着他家自酿的“子日松”清酒,喝醉了,哀叹道:我是多么想让曰本文化打入好莱坞、拥有一家好莱坞顶级电影公司。
然后舒尔霍夫就秒懂了,把市场价11美元一股的哥伦比亚影业按27美元的溢价全局收购,花了索尼60多亿美元,最终巨亏。并且把这笔交易称作“送给昭夫董事长的礼物”。
相比之下,看看舒尔霍夫的前任、索尼美国的第一任美籍总裁哈维.沙因,人家就是典型的美式直来直去。不但敢硬怼反对盛田昭夫力推betamax录像机标准的决定,甚至还敢在董事会上当众辱骂他弟弟盛田正明是沙比。闹得盛田昭夫都有心理阴影了,把哈维.沙因炒了之后多年没敢用美国人当总裁。
如今,顾骜是舒尔霍夫的大老板,所以深谙东亚文化的舒尔霍夫,做事就很谨慎,不会得罪有可能在老板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他知道顾骜就是钱塘本地人,在浙大肯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打听到老板的姐姐就是朱院长的学生,所以舒尔霍夫不想直接让朱院长难堪。
这就给了朱院长“这个美国大老板还挺好说话”的假象。
朱院长思之再三,恳求道:“舒尔霍夫先生,您的顾虑我都懂。那能不能烦劳您跟其他质疑者解释一下呢?您看,因为对交流项目的选拔标准透明度不满,有些人闹到上面去了,现在教育厅和外事厅都有人来视察,校长也被惊动了。
等明天上午正式举办仪式的时候,再闹出事儿来,大家都不好看,不如提前把分歧解决掉。”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让我给国内打个电话请示一下。”舒尔霍夫答应道。
“您不是tencoinentet的总裁了吗?您还要请示谁?”朱院长讶然。
“总裁还得请示董事长、大股东呢!”舒尔霍夫说着就请朱院长先出去,然后他关起门来给顾骜家里打电话。
“……老板,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的,我知道该怎么应对,但我还是想向您要一下授权,知道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
顾骜听完,这才意识到舒尔霍夫这家伙有多少内心戏。
“你想太多了,这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呢。对付那些人,你就这么说好了……”
不过顾骜电话里也没有深责,他意识到,这都是舒尔霍夫此前接触的华人都是美籍华裔、或者香江人所致。因此没有领会到如何跟大陆人打交道、也不知道顾骜之所以派他出面具体是在担心什么。
不知者不罪么。
说到底,是美国人对资本家在中国得有多谨慎,缺乏一个充分的认识。
得到充分授权后的舒尔霍夫,终于有了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