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坐在那看着沈冷,仔仔细细的想了好久好久,然后醒悟过来,这个在刚刚那一刻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傻冷子,其实还是原来那个他熟悉的傻冷子,一直都没有变过。
在大宁之内,傻冷子要保护的是他在乎的人,在大宁之外,傻冷子要保护的当然是大宁,是整个大宁。
老院长想起来,傻冷子在书院上课的那次,他和那些年轻人提到一句话,当时老院长并没有太在意,回想起来才知道傻冷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有多坚定,有多爱这个大宁。
那天,傻冷子站在讲台上说我是一个军人,出现危险解决危险是天职,但这并不够,军人的职责,不应该只是在危险出现的时候去解决危险,更应该在危险发生之前发现危险。
其实当时沈冷后边的话是压回去的,他没有在书院那些弟子们面前说出来更为大胆的话,那时候在场的还有老院长还有皇帝。
这句话就是沈冷刚刚对老院长说过的话。
人天生都是侵略者。
侵略这两个字被刻意的贬低,那是因为人绝不能让这两个字高尚起来,当然,这两个字也永远都不可能高尚的起来。
一个文人,发现了山水美妙处,决定不走了,于此定居,他在湖边建造木屋,定居于此,诗情画意,说起来自然很美,有许多妙语用在他身上都很合适,比如寄情于山水,比如置身于画卷。
可是对于被他垂钓的湖中的鱼儿,对于被他烧烤的林中的野兔,对于他砍掉的那些树木,哪怕是对于这片土地来说,这文人一样是在入侵。
沈冷如果换个词的话就不会显得那么生硬,比如发现,比如探索,比如了解。
他可以说,水师强大是为了发现这个世界,是为了探索这个世界,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这样说的话就显得中和许多,温柔许多,中和与温柔的词汇,总是会让人更容易接受一些。
可傻冷子就是这样的傻冷子,他当然知道用一些温善的词语表达会更好,可能是他还不够虚伪。
老院长想到了这一点之后也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以前他曾经做出过的判断吗?
傻冷子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做官,一点都不圆润。
这些话若是在朝堂上说出来,武将们可能会闭嘴不谈,但是文官们会因为这些话把沈冷喷的体无完肤,这确实和数千年来的文化不相符,之前数千年历史,最强势的宣告也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而不是沈冷这样直截了当的提出来侵略这两个字。
沈冷看着沉思的老院长,笑了笑说道:“先生不用思考那么多,我只是随便聊天,换做是别人的话这些我也说不出。”
老院长点了点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沈冷,满眼都是慈祥。
“你只是想保护整个大宁。”
沈冷道:“每个宁人其实都会想,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
老院长嗯了一声:“所以,如果你非要写奏折的时候千万不要用侵略这两个字,选一些温和的。”
沈冷笑道:“奏折并不急,我刚刚和先生说,对桑国的这一战打赢不是问题,赢的方式才是问题,得让满朝文武和百姓们看到水师的力量,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我还得跟户部要钱呢”
老院长往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可能有意去东疆。”
沈冷一怔。
打桑国,陛下也要御驾亲征?
老院长道:“只是有意,陛下未必会真的去,可是如果陛下真的想去怕是谁也劝不动,我跟你说这句话是陛下绝对不让我随便说的话,我告诉你了,我是想知道,你从这句话中能体会出陛下是什么用意吗?”
沈冷沉思。
桑国肯定不好打,大宁水师就算能在大海上解决掉桑国的水师,可是和登陆桑国是两码事,桑国不算小,桑国人口不算少,而且桑人守土之决心,远远要超过当初沈冷打过的求立和日郎。
陛下如果真的要亲征,是想释放什么信号?
老院长看沈冷沉思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他没有说,可是心里却有些欣慰,就性格来说,其实傻冷子是最像最像皇帝的那个,可能当今陛下是大宁数百年来历代帝王中,最具有侵略性的那个了,是唯一。
陛下要做的是一种表率,可不仅仅是一种标签,他要做第一个乘坐水师战船踏上海洋之外土地的大宁皇帝,这件事,足以影响大宁后续数百年。
皇帝要做的,其实和傻冷子刚刚说的那些,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他是要告诉李家皇族的后代,要做一个强大帝国的君主,不能只会被动的防守。
当人打过来的时候,把人打回去,这样的事中原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来自西域的侵入,来自北疆的侵入,来自海外的侵入,中原人历来都是在承受这些,而不是换一个身份打回去。
皇帝不喜欢这样。
可他是皇帝,他不能如沈冷这样还有个人可以把想法肆无忌惮的说一些。
“别想了。”
老院长笑道:“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陛下很在乎水师,所以你不用绞尽脑汁的去想怎么从户部往外抠钱出来,陛下会帮你抠的。”
沈冷嘿嘿笑了笑。
可是他其实更多的想的不是这些,不是抠钱不抠钱的事,甚至不是陛下要御驾亲征的事,而是别的。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冷往窗外看了看,见是韩唤枝缓步走进小院,韩唤枝已经有一阵子没到书院来,这段时间他都亲自盯着关于宇文小策的案子,几乎连一刻空闲都没有。
“韩大人怎么来了?”
沈冷笑着问了一句。
韩唤枝进了屋子后就坐下来,像是疲惫至极。
“只是”
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了,眼睛里都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