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九,寒露。
落山村地里的活已经干得七七八八了,拼着谢山仪前的几天假里,农家户户争抢收,不过几天就让原本金灿灿一片的稻原变成了黄褐色夹杂的稻茬地,预示着今年的秋天正式到此结束。
而能干的女人或者双儿们,在双抢的空隙间还不忘去镇上采买谢山仪所需的东西。
他们伶牙俐齿,总能在最奸诈的商户身上再榨出最后一滴油,而又不会触及到商人们的底线,让双方都能喜笑颜开,各自满意。
九月初三清晨,天空还是灰蓝色,太阳还没来得及跳出来,只在天边的云彩上涂上了几抹就像女人们常用的口脂的色彩,颜色正又不浓,看起来煞是好看。清晨的到来推开了落山村各家各户的大门,人们的交谈声打破了早上只有鸡鸣狗吠的静谧局面。
村里水汽未歇,隔远点看,还能看到有几丝淡淡雾气在村中缭绕。但不管天气如何,村长齐海山却是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带着儿子齐越林站在自家库房外面,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带齿钥匙(这是让镇上师傅特地打造出来的),他又快又准的塞进锁孔,拧了开来。
瞬间,一股尘封了一年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让齐越林不受控制的咳了两声,并且往后退了几步。村长齐海山却丝毫没受到任何影响,反而觑了儿子一眼,让齐越林有些羞愧。
“已经到了卯正一刻了,等下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就会过来,要用的东西你清点好了没?”村长齐海山虽然已经年过八旬,但却是一个精神的老头儿,如果不是头顶银发,看着他说话的精气神跟稳健的步伐都难以想象到他的年龄。
“都写好了,我还反复核算了几遍。”
齐越林是齐海山四十多岁时得来的儿子,今年也三十有八了,他身高五尺,一张又方又黑的脸,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劳作惯了手,配上他那宽阔的肩膀,看起来就像是个可靠的农家汉子。只不过跟一般汉子不一样,这个矮小精准的汉子是落山村里为数不多的识字的人。
而这一次,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协助自己父亲做谢山仪的准备工作,所以他动作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谢山仪上各种要用的东西,他写的字虽然称不上好,但也能勉强说得上是方正。
“那行,你进去清点一下,等下李家小子他们来了之后,你跟他们把东西给一件件搬出来。”虽然齐越林是齐海山唯一的儿子,但到现在,他都不敢把谢山仪的主持重任交给他,因为——用他的话来说,这孩子缺乏一点敬畏之心。
眼看着他年事渐高,虽然身子看起来硬朗,但里子是个什么样子,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瞧着有些漫不经心的儿子,不禁在心里叹起了气,如果儿子还一直是这副模样,他可能得另外选人来挑起落山村村长的重任了。
而轻慢的齐越林自然不知晓父亲的打算,他一想起这几天在矿上耽误的活,心里就有写烦躁。带着些许的燥意,他在满是尘土跟蜘蛛丝的库房里穿梭着,点对着单子上的东西。
“你起了?”
跟村长家不一样,苏家人起得晚,只不过还是比平日里要早一些。所以等苏子逸照旧运转完修炼心法三十六个小周天后,卞青早就带着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苏玉琅走出了卧房门,并在热锅里打了热水,在井边就着冷水洗漱。
“怎么今天起得早了些?”将最后一道灵气收于体内,苏子逸可以明显得感觉到自己已经碰触到了炼气六层的壁垒,这可见最近他的勤修苦练是有了效果的。
“今天是谢山仪的第一天——”卞青正拿着布巾往苏玉琅脸上抹着,苏玉琅虽然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但还是很自觉的接过布巾,自己给自己洗脸。“等下所有人都要去村长那边帮忙,把仪式要用的东西搬到河边去清洗,所以得起得早一些,我还想着其他人恐怕早就去了。”说到这里,卞青还皱了皱眉,显然是有些恼恨自己最近的疲懒。
一日洗,二日敬,三日送——这是谢山仪的三日流程。
第一天村里人将所有仪式要用的东西清洗、打扫、搭建,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第二天会由村里的老人带着青壮年们,脸上涂着颜料或戴着面具,穿着怪异的服装,从村口开始演绎一些从久远时期就流传下来的仙人轶事,一直绕着全村演完一圈,而其他人则跟着队伍在路边欢呼,烧纸钱,放炮竹;第三天所有的喧闹都归于平静,白天所有人家都各做各事,到了傍晚时,就如同约好了一般,带着自家的祭品全都蜂拥涌至第一天搭好的祭祀台子周边,在村长的主持下,开始正式的祭祀。
整个谢山仪的流程,看起来并不复杂,但里面却涉及到了很多的内容,有些还相当有技术含量。比如绕村的傩戏,以及搭建祭祀时要用的竹楼、纸人等等,都是需要老把式来做的,像卞青这样不懂的人,往往就只能分到一些洗扫的活计。
“你要帮忙做些什么呢?”谢山仪的具体内容,苏子逸并不太了解,所以他也不太知道卞青会要做些什么事情。
“还是跟往年一样,洗一洗,扫一扫。”这时,苏玉琅已经洗漱完了,一双眼睛也因为脑子清醒了而变得有神,他朝苏子逸跑出来,唤了声父亲,然后牵着苏子逸的手往厨房走去。“那等下我帮你一起做吧。”往厨房走的路上,苏子逸回头跟卞青道。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谢山仪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但不管是因为传统还是因为迷信,自己去看看也是好的。一个人孤寂了太久总是会想念人间的的尘火味,哪怕是天上清冷的神仙也会想借着人间的庆典让自己感知到一番热闹。
而卞青听到了苏子逸的话却迟疑了,他有些挣扎的道:“你确定?”苏子逸不跟村里的人打交道,村里的人也不喜欢苏子逸,他不确定苏子逸这个打算是好是坏。
“嗯,我就去看看,反正也不跟他们多说什么。”苏子逸知道卞青在担心什么,随口宽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