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婆婆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她的心没有瞎。
两年前死里逃生后,她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被一群地痞,在路上冲撞,并不由分说对自己拳脚相加。
恶人欺负软弱的善良人,是近乎天经地义的事,可能并不需要理由,恶人或许只是心情不好,或者恶人就是看你不顺眼,又或者恶人只是想通过欺负人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但刘婆婆知道,她被打一定是因为儿子的事,是因为她去官府前哭闹。
但在今天之前,那些都是推测,现在亲眼看到那个官差跟地痞坐在一起喝酒、谈笑,她心中的怒火就无法压制。
因为那些个官差,她家破人亡,因为那些个地痞,自己已经活不下去,如今只能带着孙女去找她的爹,可罪大恶极的始作俑者,现在却是好吃好喝,活得依然有滋有味,完全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
这是不公平的。虽然这世间本就少有公平,底层百官更不该去跟官差谈公平,但刘婆婆还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愤怒。
按照她的设想,今天先卖掉背篓里的木炭,再跟孙女一起去吃顿好的,死刑犯在临死之前,还有丰盛的断头饭,她俩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不能在死前好好吃一顿?
等她吃饱喝足有了些力气,就带着孙女,用柴刀去砍那些打死自己儿子的恶人。
很可能伤到不到人家,但无论伤不伤得到,这件事都必须去做。只要她俩死在官衙里,肯定就会引人注意,事后说不定能有地位更高的官员,来彻查这件事,让恶人的罪行彰显于人前,将他们惩处把他们投进大狱说不定会。
刘婆婆没把握。但她还能做什么呢,她是一个家徒四壁的穷苦人,连买凶杀人都办不到,去官府告状都只会被打瞎一只眼。她还能做什么?
在酒楼里吃喝的官差,在一名眼尖的地痞提醒下,看到了站在门外大街上的刘婆婆跟小丫头。
他认出了对方,也看到了对方眼中野兽般的仇恨,他并不在意弱者的愤怒,他知道对方拿他没辙,他本来打算不理会,但一个地痞凑上前道:
“三爷,那小丫头胚子不错,大眼睛小鼻子,我听说画舫的老鸨子最近在买人,只要是好货色,价钱就很不错。”
许显眼前一亮。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虽然在衙门里,他只是个没品阶的差役,但身为地头蛇,交游广阔,上下都打点得不错,在底层百姓面前完全可以横行霸道。
况且就刘婆婆看他的那个眼神,明显是深仇大恨,好像要嚼碎他的骨头一样,瞎掉的那只眼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更是多了很多恐惧的意味,留着可能会有后患,谁知道一个发疯的老婆子会做什么?
作为一个恶人,许显做事从来不会手软,先下手为强是必备素质,他现在觉得,两年前不该只是打瞎对方一只眼,这个教训竟然没有让对方害怕服软,既然左右是要解决对方的,那这个小丫头就是白得的添头。
放任对方饿死街头太过浪费,放到画舫上,让老鸨子养上几年,很可能出落得才艺双绝,到时候自己买下给她破瓜的资格,那定然是美妙的体验,有杀死对方父亲这层事迹加成,许显自信届时自己必然可以生龙活虎好些天。
念及于此,许显已是摩拳擦掌,看小丫头的眼神分外炙热,好似恨不得对方快些长大。他知道刘婆婆家里的情况,清楚掳走小丫头不会有人找上门,这便让地痞们立即动手。
刘婆婆察觉到许显的眼神变化时,已经感觉到不好,拉着小丫头赶紧转身就走。跟地痞们争斗,赢了输了都没用处,她这条命丢也要丢在官府,在这里没了毫无意义。
况且她的木炭还没卖出去,小孙女还没吃上酥糖米糕,就这样让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刘婆婆会觉得很对不起她虽然带她走本身就已经极对不起她,但那是没有选择的无奈之举。
没等她们走出几步,几名笑得狰狞而邪恶的地痞,便追着围了上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老婆子,你的木炭我们买了,给我们送家里去,铜钱不会少了你的!”
这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刘婆婆却不能答应,她看出对方来者不善,真要离开大街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拉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小丫头,慌张的想要找地方绕过去:
“这些木炭有人预订了,老婆子不能卖给你们,请大爷们行行好,放我们离开。”
为首的地痞虽然并不雄壮,全身上下没几斤肌肉,但大冬天也露出胸膛,胸口的虎头刺青威猛可怖,是他炫耀的本钱,镇子上的人都叫他瘦虎儿:“预定了?”他冷笑一声,“预定的那家人让我告诉你,他们不要了,所以你这背篓木炭只能卖给我!”
刘婆婆被挡住去路,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难走脱,一面心急如焚,一面满心悲凉,她受了一辈子苦,也在这些官差地痞面前受了一辈子气,从来不敢得罪对方,以她的年纪都叫瘦虎儿“大爷”了,可以说除了儿子横死,她这一生遇到事都是忍气退让。
可命运还是没有放过她。
如今她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带自己苦命的孙女吃顿好的,再让自己死得有一点做人的尊严,让自己这辈子,跟任劳任怨却什么都得不到的牲畜有点区别,老天为何连这点与愿望都不满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