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计划离开郓州时,是小寒过后第三天。
也是在这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赵玄极的家信。
通过这封家信,赵宁知道了陈氏的事。
赵玄极在信中还说,小寒当天深夜,伶仃大醉的陈安之到过镇国公府附近。不过他尝试没有进府,只是在街角坐了一个时辰,而后便在寒风中离开。
合上信件,赵宁陷入沉默与沉思。
他离开燕平城时,陈安之是知道的,后者在小寒当晚没有进镇国公府,原因大抵也在于此。
性情火爆的陈安之头脑简单,面对如今的局面很可能会心绪茫然、彷徨失措,亟需一个人为他开解心事,跟他合计未来该怎么做。
很可惜,在他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他的朋友已经不在燕平,无论赵宁还是魏无羡。
他离开街角的时候,应该是格外孤苦、伶仃、无助。
然而人生的艰难总需要自己去面对,无论那有多么难以承受。想要有所作为的人尤其如此。眼下赵宁能做的,也只是写一封信派人送给他,告诉对方无论时势如何陈氏如何,他们的兄弟情都不会变。
赵宁一共写了三封信,除却给陈安之的,还有给赵玄极和给赵七月的。
这几年皇帝会紧锣密鼓收拢世家权柄,无论是哪个世家,稍微有差错就会被推事院揪住不放并大做章,赵氏也不例外。
不过赵氏眼下的核心追求是秘密壮大自身实力,这其中的主要部分又是长河船行。漕运的事有赵宁亲自主持,所以赵氏在燕平的力量暂时只需要稳住即可。
另外,赵氏其它产业的扩张,会由王柔花回燕平来打理,在赵宁离开燕平之前,王柔花就已经准备启程了,如今应该已经回到了镇国公府。雁门关那边有赵逊辅佐赵北望,短期内就算王柔花不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新晋丽妃“吴媚娘”是谁,赵宁不得而知。
他也没见过。
不过既然对方出自宰相府,有徐明朗义女的身份,那赵宁就得考虑对方是赵玉洁的可能性。要初步验证也很简单,只需要一品楼收买宰相府的下人,稍微打听一下赵玉洁还在不在宰相府即可。
赵宁写完这三封信,派一品楼修行者送出的时候,周鞅跟黄远岱联袂而至。
三人见礼落座,寒暄两句,赵宁开门见山:“时近年关,正是家人团聚之时,赵某本不应提这个问题,但这回赵某离京南行,有诸多杂事在身,实在无法在一地多作停留,故而只能冒昧询问:二位可愿随赵某南行,一同游历天下?”
问完这个问题,赵宁目不转睛注视着两人,静静等待对方回答。
这次到郓州来,赵宁如愿见到周鞅跟黄远岱,双方还一起覆灭了方家,此情此景,让赵宁情不自禁想起前世大家并肩作战,为国淤血的场景。
前世黄远岱死得最早,荆州之役苦战数载,后期齐军防线被攻破,大军损失惨重,余部不得不向楚地撤退。为了让赵宁所部将士跟周鞅所部官吏,能够从战场上脱身,黄远岱自愿留下断后。
那也是一个寒冬。
荆州很少见的下起大雪,荒草萋萋的古道口,带着一帮残兵败将,护着许许多多伤员的赵宁、周鞅,跟黄远岱在呼啸的西风中拱手作别。北胡军近在身后,他们甚至连喝一杯离别酒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在马背上简单抱拳。
自此之后,赵宁就再也没有见过黄远岱,但他跟周鞅所部却成功撤到了岳州。月余后赵宁才得知,以身为饵把北胡军耍得团团转的黄远岱,终因寡不敌众,被北胡军包围在夷陵。
在历经一场血战,麾下只剩下百余将士后,黄远岱打开城门,一马当先,带着众将士策马出城,冲进了漫山遍野的北胡军群中。
黄远岱战死的次年,齐军丢失江淮,被迫退守岭南。赵宁在广州训练新募士卒时,周鞅奉命前往福州组建右翼防线,后因同僚出卖,被俘于乌江之畔。
北胡军素知周鞅大名,用尽各种手段企图让他投降,从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到严刑拷打百般逼迫,周鞅始终不为所动。终受尽磨难后,他在狱中用鲜血写下“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等句,绝食而亡。
前世之事已成过往云烟,赵宁无意回想太多。
他现在想要的,是周鞅跟黄远岱就此跟在他身边,彼此再度共度时艰,为天下之事各展所学,并肩奋斗。若能有他俩相助,赵宁不管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往后国战爆发时,也能顺理成章带着他们赶赴战场,委以重任。
但这也得他俩同意才行。
覆灭方家,双方是平等合作的关系,赵宁就算对他俩有恩,在云家之事上他俩也偿还了,如今郓州事了,若是他俩不愿跟着赵宁,赵宁也没办法强求。
赵宁毕竟只是世家公子,不是皇帝不是朝廷,周鞅跟黄远岱愿意舍身报国,却不一定愿意跟着赵宁。
加上他俩都是大才,心气高,如今没了方家作梗,他们选择留在郓州读书,谋求科举出仕,做皇朝的正经官员,对他俩而言是非常不错的一条路。
听罢赵宁的话,周鞅跟黄远岱相视一眼。
他们都没有立即回答。
厅中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赵宁心头一阵黯然。
跟皇朝正统相比,他这个世家公子的身份,在书生士子眼中,到底还是轻了。
就在他准备打个哈哈,把这茬给揭过去,免得大家面子上过不去的时候,黄远岱嘿然一笑,不甚正经的对赵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