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石氏还是显赫世家,与孙氏一道镇守山海关,掌控不小的兵权,石珫并不畏惧赵宁这个赵氏后辈。
但时过境迁,今不如昨。
石氏在山海关一战中,跟孙氏一样损失惨重,国战期间家族内又没有人如孙康一般,成为王极境立下不少战功,反倒是族中子弟在后续国战中折损不断。
现在石氏既没有王极境高手,也没有手握大权者,可以说是已经极为衰落。
石珫自己在国战中折了一条胳膊,修为停留在元神境初期,再无更进一步的希望,若非多少有些战功,十年过去,他恐怕都不能再度担任巡城都尉府都尉。
反观赵宁,昔日的御气境后辈,已然是大齐的唐州郡王,王极境后期的皇朝顶尖存在!但凡对方对他还稍有不满,记往日的仇,顷刻间就能让他坠落尘埃。
正因为惊恐忐忑到了极点,石珫殴打总旗的时候才会下手那么狠。
这下听到赵宁的邀请,感受到对方尚算亲切的态度,石珫精神一振,喜出望外又受宠若惊,连忙抱拳:“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郡王请!”
就近找了一家普通酒楼,赵宁跟石珫对桌而坐,一开始石珫还有些拘束,在赵宁面前不敢不谨言慎行,半壶酒下肚后,才逐渐放开。
赵宁问起昔日在都尉府的同僚,石珫感慨连连,说已经没多少人还活着,一部分死在了国战中,一部分不知音讯,当真是如秋叶飘零,叫人忍不住神伤。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的总旗吴邵彬?”石珫喝得醉眼朦胧的时候问。
赵宁当然记得。
他在巡城都尉府做总旗的时候,吴邵彬是三位总旗之一。
因为吴氏跟杨氏交恶、跟赵氏关系也不好的原因,对方总是跟他唱对台戏,还跟他抢过飞雪楼的案子,后来被他压得抬不起头,见面都是早早绕道走。
见赵宁点头,石珫长叹着道:“他也死了。
“宋州防御战的时候,他英勇作战,立下不少军功,升为一营主将。郡王攻打兖州时,贵妃趁机反攻曹州,他是先锋,因为贵妃催促甚急,他死在了一场攻打县城的战斗中。
“那一战本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小小一座县城中,竟然有一名射雕手,他急于夺下城池,突进得太狠,身边少了护卫,被毒箭射穿了咽喉,当场气绝而亡。”
赵宁低头默然。
他对吴邵彬没什么好感,但也谈不上恶感。
说到底,对方在他眼中不算个人物,不值得他有浓烈情绪,可那毕竟是昔日同僚,听闻对方本可以建功立业,却突然为国战死沙场,依然不免唏嘘。
一场国战,死得人实在太多,很多故事半途戛然而止。
为了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吴邵彬战死沙场,石珫丢掉了一条胳膊,可战后吴氏也没兴起,石氏更是急剧衰落。
石珫这个为国而残的人,眼下在都尉府因为党争被驾空,丧失人生希望后,活得跟行尸走肉没多少区别。
在那场国战中挣扎着走过黑夜,好不容易坚持到黎明的很多人,翘首以盼光明世界的到来,可惜的是,黎明之后他们并未迎来艳阳天。
他们是这样,像绸缎铺东家那样的燕平城百姓,也是这样。以此观之,除了少数权贵官吏,天下绝大部分人同样如是。
国战前的大齐世道是何种模样,国战后依然如此。这皇朝并没有因为百万将士为之埋骨沙场,并肩作战拼命守护,而变得美好一些。
石珫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赵宁让夏荷结了账,去叫街上的都尉府兵丁,将对方送回家去,自己则坐在桌子前,望着窗外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默然无言。
等到夏荷回来,赵宁起身离开酒楼,从伙计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公子,奴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说。”
家家户户渐渐亮起的昏黄灯火中,提着缰绳策马缓缓跟在赵宁身旁的夏荷,在晚风中忽然抿着嘴唇开口。
赵宁道:“但说无妨。”
夏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转头双眸晶莹的直视赵宁:
“公子带着赵氏族人与天下热血儿郎,浴血百战死伤无数保护的这个天下,难道就是这样一个浑浊不堪、以强凌弱的天下吗?”
赵宁没想到夏荷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扭头看到对方明亮炽热的双眼,知道应该认真回答对方。
他状似轻松,实则沉重的笑了笑:“当然不是。
“这不是我想要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