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国战能胜,根本上也是靠三军将士。
这些战死的、活着的将士,九成九是平民百姓,其中半数还是国战前被地主大户、权贵富人兼并了土地,家园不存流离失所的流民!
他们的公平何曾得到过保证?
但没有他们,赵宁何以成就大齐战神之名,何以拥有郡王尊荣?
如果说重生之初,赵宁最在乎的是族人亲友,是皇朝社稷,那么到了现在,这些基本都已经保全了,他最在乎的东西,就成了让他能够保全前两者的,并肩作战的天下齐人。
半响的沉默后,黄远岱开口了,不同于之前,现在他的嗓音很沉重,如同夹杂了数千年历史的尘埃:
“殿下应该明白,这天下强弱有别,强者主宰弱者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猛虎就该是山林之王,猪羊就该是我们的口中之食,以此观之,身为弱者的平民百姓,被权贵官员与富人大户压迫、驱使,是理所应当。
“是战争就一定会死人,死的最多的一定是弱者,往后天下不再有世家门阀,有实力有运气的弱者,就能凭借努力成为官吏富人,成为强者。
“这就是他们能拥有的最大的公平!
“而他们需要反抗的,是自己作为平民百姓的弱者命运!”
说到这,黄远岱长吐一口气,“权贵富人这种强者,没有责任福泽底层弱者,正因如此才有那句话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然而周岌并不是很认同,他看了看赵宁,见后者暂时没有说话的打算,便接过了话茬:
“人不是猛虎猪羊,出身就有种类差距,人跟人是一样的。
“猛虎吃饱了就不会再捕杀物,而富人权贵的财富欲望永无止尽。猛虎也不会在掠夺完兔子的家园后,驱使兔子为它们作战,兔子更加不会为它们拼命。
“男儿当自强这话,对个人而言合适,放在整个世道的不公面前,却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兼并土地的地主权贵,也从来没给过流民自强的机会!”
两人阐述完了各自的观点,都没有再说话,更不曾相互争论。
他们的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接下来就看赵宁如何抉择。
赵宁默然许久,直到丫鬟给他换了三碗茶,直到天色黯淡,灯火亮起。
黄远岱跟周岌不是普通人,坐在那里宁心静气,没有出言打扰,亦没有坐不住的意思。
赵宁喝干第四碗茶水,眼神恢复清明,不急不缓的道:“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回到当下的皇朝形势下来,着眼于具体的时代与战争。
“北胡损兵折将数十万,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犹存,再过十年八年,就有再度南征之力,到了那时,不可避免又是一场国战。
“在此之前,大齐的内患必须铲平,世家寒门之争也好,吏治败坏也罢,包括凤翔军这样的藩镇割据之乱,都得有个结果。”
说到这,赵宁顿了顿。
周岌问:“殿下意欲如何?像国战之前一样,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倾尽全力去布局准备?”
赵宁道:“是。也不是。”
黄远岱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赵宁道:“国战前,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保住大齐,没考虑过其它。而下一场国战并不紧迫,眼下所谓的做准备,就要改头换面。”
周岌立马追问:“何谓改头换面?”
赵宁道:“我要让大齐天下,成为一个值得被保全的天下,我要让大齐皇朝,成为一个值得百万将士埋骨沙场的皇朝!”
周岌神色震动,若有所思。
黄远岱双目灼灼:“殿下要一个公平的世道?”
“不错!”
赵宁甩袖起身,来到大门外,抬头看向无垠夜空,眉眼如铁,“这个天下是我跟万千将士历经血战好不容易保住的,我得对得起战死的同袍。
“如果这个天下对平民百姓而言,没有任何公平可言,如果这个天下的权贵富人,一定要压榨百姓累死累活的血汗钱,还让他们流离失所,那我就打破它!
“如果平民百姓不知道如何夺取属于他们的公平,那我就带领他们走上战场!如果底层弱者不敢反抗权贵强者,那我就一马当先带头冲阵!
“如果这个天下的公平,需要用生命与鲜血浇筑出来,我就跟他们并肩作战浴血疆场!只要他们还想活得有骨头有尊严,我就与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要一个公平,要一个人之为人的公平,哪怕是用命去换!”
周岌豁然起身,激动得双手发抖,看向赵宁背影的目光中尽是热切之色,仿佛看到了神明降世。
黄远岱同样是一惊而起,弓着背悄然握紧了双手,一字字的道:“这条路会充满艰难,会有千里白骨,乃至付出性命也不一定能成功,殿下可想好了?”
背对两人的赵宁,望着漫天星辰,声如利剑出鞘,似有龙吟阵阵:“虽九死尤未悔!”
黄远岱与周岌相视一眼,同时拜伏于地,齐声道:“愿为殿下前驱,纵九死犹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