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洁到了凤翔。
凤翔,原名雍县,是岐州州治所在,也是关西最重要的城池之一,作为长安西边的最后一道门户,扼守河西走廊沟通关中平原的大道咽喉。
魏氏把控陇右不算什么,但若是一直手握凤翔,日后要进军长安占据关中大地,就不算什么难事。
蒙哥的兵锋如果不是受阻于凤翔,关中多半早已落入他手,国战形势很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至于凤翔北面的泾原、邠宁两镇,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凤翔的侧翼,彼此互相依靠共同戍守陇山的大小隘口,保卫关中之地。
陇山可以成为关中防御陇右入侵的天堑,自然也可以用来抵挡关中兵马西进的关塞。
眼下魏氏夺取了泾原、邠宁二镇,就是把陇山纳入了怀抱,将其变成了自家前院,进可图谋关中退可据山而守。
这也是去年的时候,魏无羡嚷嚷着要靠凤翔军独自收复陇右,但后来在成为大军统帅后,就干脆利落选择妥协,让泾原、邠宁两镇兵马也进入陇右的原因。
泾原、邠宁两镇兵马若是不西进,不大举进入陇右,魏无羡如何能给他们布下杀局,把他们化作瓮中之鳖,这么轻易的解决,从而顺利吞并两镇?
若不能占据泾原、邠宁的地盘,不能把陇山防线基本握在手中,朝廷兵马就可以从泾原、邠宁两镇把守的陇山隘口中,畅通无阻的进入陇右。
那样一来,魏氏在面对朝廷兵马时,既不能先断其两指,也不会有完整防线可言。无自二者,这场大战魏氏有败无胜。
“十日之内,攻下凤翔!”
大帐之内,赵玉洁取出令箭,给承担先锋主攻任务的宣武军节度使,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军令。
“末将领命!”宣武军节度使接过令箭,抱拳应诺。
翌日,大军出动,潮水般围攻凤翔城,赵玉洁亲临阵前,在半空居高临下,望着蚂蚁般的将士攀附登城,与守城将士展开殊死搏杀。
她手下虽说有六镇兵马,但华州、同州、兴元、东川这四镇,都只是防御使的部曲,且因为本镇远离国战战场,战力不如中原藩镇的兵马。
攻下凤翔城的重担,还是要落在宣武、河阳两镇兵马头上。这两镇之前就是赵玉洁所统率,知根知底,现在用起来也顺手。
看着在城楼上空负手而立,身形伟岸如小山的魏无羡,赵玉洁眸中杀气四溢。
经过收复中原、河北的两场大战,赵玉洁不仅声望、权势今非昔比,心志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早不是之前那个心里只有阴暗情绪的市井少女。
在母亲因为“富商”而死后,落魄于市井、孤苦无依的赵玉洁,仇恨所有富人、权贵这类的上位者,所求也只是活下去,在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她一步步卸下道德束缚,逐渐不择手段。
不如此,她便无法生存。
那段岁月让她从内到外都变成了黑色。
进入赵氏,从穷苦少女成为权贵养女,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对她而言是天大的侥幸,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会感恩戴德得意膨胀,但赵玉洁没有。
她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敢信任任何人,眼前的富贵并没有给她安全感。之前的个人经历让她明白,这世上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怜与施舍。
所以她认为赵逊对她图谋不轨,认为风流纨绔赵宁对她的倾心只是一时,这种权贵子弟看中的肯定也只是她的姿色。
因为旁人的怜悯而得来的东西,他日必会因为旁人心思的改变而失去,与镜花水月无异。
所以赵玉洁要自强,用能攫取到的一切利益,增强自己的修为实力,并暗中培植自己的江湖羽翼。
自己拼斗得来的,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真正属于自己。
故而她对萧燕这个异族的招揽毫无心里芥蒂,北胡公主也好大齐世家也罢,在她眼中都是云端之上的权贵大人物,并无本质区别。
只要对自己有利,有助于自己变强,没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从宰相府到皇宫,从小妾到贵妃,身份的非凡转变带来的特权富贵,或许会让别的人沉浸其中、得意忘形,但赵玉洁从不在意这些空中楼阁。
从始至终,她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是什么修为境界,和手下的“深渊”势力壮大了多少。
那时候,她的眼界很小,除了自己谁也容不下,她能看到的,亦只有自己的成长。
有朝一日成为皇后,掌握更多权柄,乃至取代皇帝,让头上再无可以对她吆三喝四、左右她命运前程的存在,便是她人生之路的终极目标。
但国战之中,手握百十万大军,在数千里的战场上,与征服了万里疆土的敌军交战,并且最终取得胜利,让她眼中的事物出现了变化。
她第一次看到了天下。
第一次看到了青史。
第一次看到了时代。
也第一次看到了古往今来的历史、滚滚向前的时代大势!
她变了。
她胸中装下了江山社稷。
她要建功立业,要在青史上留下威名!
她要让天下人与后世无数人意识到,自己哪怕只是一介出身寒微的女子,但论及天赋才能、心性手段,却绝不比任何一个出身权贵的男人差!
甚至犹有过之!
她要成为中原皇朝古往今来,最为耀眼的那个女人。
她要成为这个天下最后的胜利者,指点江山意气风流,俯瞰八方万邦臣服!
如此,方不负自己一路艰辛的攀爬,不负自己一路血泪的奋战,不负自己吃过的苦,不负自己受过的难,不负自己忍受的辱,不负自己坚强的心!
赵玉洁深吸一口气,再看魏无羡时,那目光跟看一块丑陋的绊脚石、看一只恶臭的蝼蚁再无区别。
她要灭了对方。
再看城高沟深、防御坚固的凤翔城时,她眼中亦无任何波澜,只当这是必须跨过的一道普通的坎,一块让自己走上更高台阶的垫脚石。
她必会跨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