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直面宋治,字字清晰:“身为人臣,岂敢怀疑陛下?若臣这么做了,那就是不忠!
“但飞鱼卫是飞鱼卫。
“若他们办案可以不讲证据,随意决定官员是黑还是白,那他们岂不是成了天下官员的主子?若是如此,臣担心陛下威严受损,皇朝神器有险!”
他的话说得很直白,很强硬,也很有道理。
小部分官员立即意识到,赵宁的道理十分光明正大:由宦官统率的飞鱼卫权力太大,一旦日后不受控制,不仅会危害百官利益,还可能反噬皇权!
皇帝建立飞鱼卫,是为了加强皇权,如果飞鱼卫反而成了危害皇权的存在,那它又有什么存在的理由?
这一刻,若非殿中气氛极度紧张,眼下大事又非讨论飞鱼卫存在与否,他们都要站出来附和赵宁、支持赵宁了。
他们虽然不能立即站出来,但都露出了认同赵宁的神色。
宋治心中的狂躁犹如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他控制,出离的愤怒让他五官彻底扭曲,面容极度狰狞,也让他手脚发冷,忍不住开始胡乱颤抖。
他明白了。
赵宁就是要反对他现在处置陈氏、韩式等世家!
赵宁就是要消解他破解眼前危局的最后努力,就是他掐灭他平定各方乱事的唯一希望,就是要亲手把大齐皇朝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赵宁,就是反贼!
宋氏江山中最大的反贼!
大齐皇朝隐藏最深的反贼!
这一刻,宋治确认无疑!
他猛地站起身来!
在满殿大臣的注视下,他犹如一只发狂的狮子,朝赵宁露出了血腥的凶光,并且举起了他的右手,满面煞气嗓音颤抖的怒吼一声:“赵宁!”
这一瞬,赵宁知道,宋治已经断定他要谋反。
他身形稳如泰山。
他心情静如平湖。
他不在乎。
是的,他不在乎宋治知道他要造宋氏的反,要倾覆大齐的江山。
原因再简单不过:宋治知道了也没有用。
对方没有证据,所以不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令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对方没有实力,所以不能拿他怎么样。
眼下的燕平城里,是有许多帝室、寒门王极境高手,足以压制世家,也能防备赵宁陡然发难,不惧赵宁扰乱皇城。
问题在于,河北有乱军,而宋治不能阻止赵宁逃脱。
一旦赵宁在没有过错,没有罪责的情况下,被宋治下令众高手围杀,赵宁就能以此为理由,告诉天下人,宋治已被飞鱼卫和奸臣蛊惑、蒙蔽。
如果不是这样,宋治没有理由擅杀国战第一功臣!
而后,他便能去冀州、瀛州,成为平民大军的首领,打起清君侧的旗号,号召四方豪杰,壮大平民大军的规模,联合河东军向燕平进发。
如此,就算宋治今日赶走赵宁,平定了陈氏、韩式等世家,也无法真正破解他所面对的困局,只会让陇右的世家王极境们,加入赵宁的队伍,一起进攻燕平!
天下兵马虽然多,但除了河东军,藩镇都在黄河之南、之西。
赵宁只要守住黄河,就不担心被其余人袭击,而且中原部分州县正在闹饥荒,各个藩镇无力出动多少兵马勤王。
再说,他们会勤王吗?
出征陇右的六镇大军,失去后方,失去源源不断的粮食供给,士气还能不溃?
若是如此,燕平能否靠元从禁军,靠从陇右回来的赵玉洁等高手们保住,姑且不说,这天下必然彻底大乱。
宋治能接受这个局面吗?
于是问题就变得简单——此时此刻,在这含元殿上,宋治敢对赵宁出手吗?
赵宁笃信宋治不敢。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天子之怒。
也不在乎宋治脸上的杀气。
真正强大有力的谋划与布局,从不忌惮被人发现,而是要在它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能够抗衡它、改变它。
真正的布局,要的是大势。
而大势的根本,是实力!
韩式等世家们支援魏氏,也不惮被宋治发现,可他们想要的是跟宋治谈判,他们也只能追求跟宋治谈判。追根揭底,他们实力不够。
宋治敢于谋划打压世家,清除世家,靠得是掌控天下绝大部分财富的庶族地主,是发展壮大的寒门势力。他自认为实力足够。
他原本应该成功的。
寒门必然取代世家,庶族地主已经席卷天下,皇权可以攀升至巅峰。
可惜的是,皇权能成功,不代表他个人就能成功。
他面对的,是赵宁。
一个王极境后期的修行者,一个背靠赵氏的家主继承人,一个有良才辅佐的英豪,一个发动了平民百姓站起来反抗压迫的真正战神!
赵宁平静地看着发狂的宋治。
他等待着。
等待宋治会在他的名字后,说一句什么样的话。
这句话会决定的,已不可能是他赵宁的命运,而只能是他宋治的命运!
宋治嘴角抽搐许久,脸色剧烈变幻,像是打翻了的染缸。
皇帝的痛苦是如此明显且浓厚,让殿中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末了,宋治语气缓和下来:“赵宁你退下。还有你们,都退下。朕有些乏了。两个时辰后,你们再进殿议事。
“大伴,带众卿去太极殿歇息就在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