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柬之没有说细节,利益权衡更是不曾提及半点,但官场中人对站队这种事再熟悉不过,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选择降临得虽然突然,但并不显得突兀,在此之前,众人早就凑在一起谈论过多时,心里或多或少都已有了定论。
眼下的局面,是王载在狄柬之这里找到、确定了答案,只不过有张仁杰这个不知所谓的反对者而已。
政见不同在朝堂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支持谁反对谁,亦是朝臣们年年都要做出的选择,都成了本能。
既然狄柬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镇压造反刁民,那么百官们就只需要考虑是否拥护这个决定就行了。
刑部的徐林最先反应过来,他瞪着王载与狄柬之:“官商勾结利益连接,不分黑白与民为敌,真是岂有此理!
“今日你们要把十万为自己的公平与尊严而战的百姓,都定义为造反贼子,除非把徐某的乌沙摘掉,再把刑部衙门一把火烧了!”
徐林目眦欲裂的样子,表明了他坚定无比的态度。
众人闻听此言,面色各不相同,有人讥诮有人蔑视,有人赞同有人犹疑。
眼看徐林要跟王载翻脸,方不同连忙拉住徐林,不想自己的党派就此分裂,志同道合的好友变成敌人,帮忙为他向狄柬之跟王载解释:
“两位大人,今日风波既然是陛下对我们的考校与试探,我们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大家各退一步可好?
“十万百姓必然不可能都是不忠不义的反贼,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定是受到了蛊惑,一时头脑发热这才举止失措。
“朝廷只要把其中的奸恶之徒揪出来严惩,事情自然可以平息。
“燕平的权贵商贾产业,既然引起了这么大的民愤,肯定有人违背律法鱼肉百姓,让很多平民吃了苦头。
“我们只需把罪不可赦者捉拿起来,开堂审问,不仅能给百姓一个交代,亦能有助于世道清平!”
说着,方不同转身向众人作揖,语重心长言辞恳切:
“新朝初立,内有贰臣,外有强敌,正是需要举国上下同心同德,共度时艰之际,只要能让国家富强起来,何必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于国无益的事,对每个人也不会有好处,若是国家败亡,大晋都没了,他们这些朝廷官员,难道还能都地位不变、富贵不减?
方不同希望众人能以大局为重,商量出万全之策。
他的态度不可谓不实诚,他的话语不可谓不合理,但在场却几乎没有人对他的话表示附和、赞同。
因为他忽略了最根本的问题。
利益。
这是一场利益之争,决定的是从今往后,官商权贵阶层还能不能做人上人,平民百姓会不会真的成为国家之主,拥有掣肘官员权贵的力量。
方不同的建议看似两全其美,既能消除民愤化解风波,又能保证皇朝秩序权贵地位,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赵氏的目标,也不是众人的目标。
方不同到此时仍是没有弄明白,国家的主人只能有一个,不可能既是官商权贵,又是平民百姓!这两者的利益天然对立,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官商权贵的利益,是靠压迫剥削平民百姓获得的。
眼下,赵氏要让他们选择的,是就此放弃人上人的权贵身份,成为跟泥腿子一样的普通人。
如果他们不愿丢失既得利益,那就必须展现出自身强大的力量,来向赵氏强而有力地表明,哪怕赵氏是皇族,亦不可能与他们为敌。在此之前,皇帝是一直是地主、权贵的代言人,而现在,赵北望想改头换面,去做平民百姓的代言人,他们这些权贵官员当然不能答应!
皇帝不能与百官为敌,最高统治者不能与统治阶层为敌,否则,为维护统治阶层利益而存在的国家机器,必然在顷刻间崩溃!
如果国家富强、皇朝延续,是以损害他们的利益为前提,那这样的国家不要也罢。
宋氏没了有赵氏,赵氏没了会有其他氏族,皇帝谁做都可以,但必须是自己人!
“诸公,随本官出皇城门,镇压造反刁民!谁敢阻拦,就是公然与我们为敌,是叛徒,当格杀勿论!”狄柬之长袖一甩,大喝一声,下达了最后命令。
这一刻,他面容肃穆、意气风发,脸上写满不容忤逆的霸道,展露出一个领袖的强硬气质,仿佛他已经是百官之首的宰相,本就该号令武。
言罢,狄柬之一步踏出,大袖一挥,将挡在面前的徐林掀飞,紧接着又是一掌,把张仁杰打得吐血倒飞出去,随后大步流星走向院门。
此时此刻,满皇城的官吏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看着狄柬之就如看到首脑,在对方还没走到面前的时候,就纷纷向左右退避,给对方让开道路。
等到狄柬之从面前走过,他们从两边汇聚,秩序分明的跟在狄柬之身后,个个昂首挺胸步伐有力,像是出征敌国的骁勇锐士。
大部分官吏选择了跟随狄柬之,但也有人并不是跟他一条心。
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人里面,很多人选择了站在原地,没有踏出脚步汇入队伍,一起出去镇压百姓。
譬如说方不同。
只有极少数的那么一些人,没有让开道路,螳臂当车一般,挡在了狄柬之带领的人流面前。
譬如说陈安之。
跟汹涌的人潮相比,他们势单力薄。
但没有人敢小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