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听到这里,很多面露犹疑、迷茫、动摇之色,一个接着一个陷入沉默,几乎都被说服了。
也不知是被谭半村说服,还是迫于形势被自己说服。
人群前面,一个谭家的佃户忽地转过身,对身边的同伴们大声道:
“谭半村说得没错,作为庄稼汉,身为泥腿子,咱们有的就是力气,也只有力气,这东西的确不值钱。
“现在能有机会为家里省一顿口粮,一个月下来还能拿到铜钱存着应急,已经是寻常年月难有的机会。
“大伙儿可别忘了,神教上师来之前,咱们过得是什么日子,给地主家干活时都得自己带口粮,更没有工钱之说!
“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好多了,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做人不能太贪心,否则金光神都看不下去。这件事我干了!”
这个谭家佃户明显也是神教信徒,他的话说完,远近立即有跟他同样身份的人出声附和。
其余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地也都失去了自己的思想立场,跟着接受了这件事。
闹了个大花脸的郝云,眼见村民们接受了蛊惑与压榨,气得跳脚,他不敢骂谭半村,却没什么不敢骂村民的,当下就要开口把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们骂醒。
在他开口之前,赵英拉住了他。
“你干什么?”看到不止何时跳上土墙的赵英,郝云既疑惑又恼火。
赵英摇着头认真道:“没用的。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乡亲们不是你两句话就可以说动的。你若是再开口,只会自己遭殃。”
说着,他努努嘴示意郝云看左边。
几名谭家家丁,已经隐隐靠了过来,看郝云的脸色很不善。
显然,只要郝云这个刺头再扰乱会场,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把他镇压下去。
郝云不甘心,但形势比人强,只能忍气吞声,选择放弃骂醒村民的努力。忍气吞声让他心火炽烈,烧得整个人五官扭曲、双肩发抖。
他能看出来神教是骗子,也能看到谭半村、林半村就是变着法的欺负百姓,可他没有办法改变现实,没有力量去反抗对方。
痛苦与无奈,将郝云折磨得几欲疯癫。
“我们先回去,他们嚣张不了多久的,相信我,白蜡村会迎来自己的曙光。”赵英拉着郝云跳下土墙。
郝云对赵英这番话很意外,充满不解,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意思。
赵英笑了笑,胸有丘壑信心十足:“回去再说。”
若是没有今日这档子事,他在白蜡村进行革新战争还得多费些力气,但压迫剥削赤裸裸的就发生在眼前,他的差事明显要好办了许多。
没多久,郝云带着他的两个伙伴,来到了秀娘家里,秀娘父母下地去了,破房子里没有旁人打扰。
“英哥儿,你之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你能对付神教那群神棍?你靠什么对付谭半村、林半村?”郝云忍着难受迫不及待地问。
秀娘在一旁瞥了赵英几眼,不觉得这个什么都不懂——顶多刚学着懂一点的白面小子,能够对郝云的问题给出实际有用的回答。
至于郝云的两个伙伴,一个抱着双臂靠着门槛,冷漠疏离地看着赵英这个城里来的陌生人,眼中没有丝毫情感;
一个熊罴般蹲坐在门口,望着院子里觅食的土鸡们出神,干脆就没打算注意屋子里的谈话。
赵英没有直接回答郝云的问题,好整以暇地问:“你们知不知道,谭半村、林半村为何忽然要扩建庄园、修缮坞堡?”
郝云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说难并不难,他当然不信谭半村的鬼话,什么因为神教上师的求肯而有意接济乡亲,一个省口粮挣钱,一个得到更好的庄子,两全其美。
他琢磨着道:“因为曹州将有战事,为免被乱兵劫掠,所以构筑高墙坞堡以求自保?”
赵英摇了摇头,正色道:“大军所至,犹如蝗虫过境,区区几座乡间简陋坞堡,何以能抵挡铁甲洪流?”
郝云没了答案。
赵英接着道:“再者,即将在曹州交手的大军,一个是张京、吴国的部曲,他们跟金光教沆瀣一气,未必会动州县地主;
“另一个则是大晋王师,王师军纪严明,大军征战与民秋毫无犯,根本不会劫掠乡里。”
郝云怔了怔,没料到赵英知道得这么多,不过想到对方是城里人,知道得多些也很正常:“你确定?”
“当然确定。”
“如果事实真像你说得这样,那谭半村、林半村修建坞堡是为了防谁?”
“还能是防谁?”
“你的意思难道是......”
“没错,防得就是你们!那些工事也只能防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