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十月,细雨霏霏,全城烟雾朦胧,杨柳隐没其中。
赵玉洁推开窗户,望见隔壁的屋檐上雨珠飞溅,层层叠叠不见穷尽,不由得想起汴梁城那一夜的金戈铁马、万人厮杀,微微叹了口气。
——虽未亲历那场大战,但个中情景,她完全可以根据教中的禀报推演、想象出来。
“神使,风大雨急,天气转凉了,你身子单薄,还是关了窗子吧。”
神教首席大上师小蝶端着火盆进屋,见赵玉洁没有披貂裘便站在窗前,连忙上来关上窗户,扶着赵玉洁到矮塌上坐下。
看了一眼冒着嫣红火苗的火盆,赵玉洁自嘲一笑:“这不过十月而已,还是在江南,没想到一场雨下来,我竟然就要靠火盆来取暖了。”
自从修为被废,赵玉洁的身体便弱了许多,莫说跟修行者相提并论,就连寻常健妇都已无法相比。
小蝶将火盆移到矮塌前,头也不抬地道:“火盆本来就是用来取暖的,该用的时候则用,何必纠结是什么时节。
“神使为神行走世间散播福光,靠的是无上智慧与非凡心性,难道还要跟那些匹夫粗人一样,要用在寒冬里袒露.胸膛来彰显自己的厉害吗?”
赵玉洁被小蝶这番话说得哑然失笑,“几日没见,你慧根倒是多了不少,竟也能跟我说这些道理了。”
小蝶坐到一边笑眯眯地道:“跟在神使身边这么久,就算是跟木头也该被熏陶出了灵气,何况是一个人呢?”
没有再跟小蝶多扯闲篇,赵玉洁盘膝坐好,神色平和地道:“说说最新战况。”
小蝶言简意赅:“昨日,最后一个州归降赵晋,江北再无吴国势力,江淮战事彻底宣告结束。
“也是在昨日,第二批北上回援河东的赵晋兵马渡过淮河,至此,赵晋已有十五万兵马先后北上。走得最快的晋军精骑,而今快要抵达汴梁了。
“今日,吴王算是清醒了过来,举行了南归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但金陵人心并未安定多少。之前吴王曾说要严惩败将,但今日尚未提及这件事,估计后面也会是雷声大雨点小。”
听罢小蝶的陈述,赵玉洁没有任何表情流露,甚至连评价都没有,只是简单点头了事。看得出来,这些事要么她现在懒得计较,要么就是没有出乎她的预料。
“神教情况如何?”赵玉洁接着问。
小蝶眉眼肃杀了几分:“中原一战我们折损惨重,尤其是张京发疯之后,给予我们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灾难,很多教坛没来得及撤离,便被张京毁于一旦。
“我们的根基原本就是在中原,抛开王极境、元神境后期修行者不说,这一战下来,我们丢失了整个中原的基业,再加上弟子伤亡,损失过半。”
说到最后,小蝶禁不住咬牙切齿,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赵玉洁云淡风轻的摆了摆手,示意小蝶不必这般心焦,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道:
“过去的都过去了,渡过此劫,神教必会大兴,不必过多在意往事。而今我们到了吴国,有整个江南可供施展拳脚,很快便会东山再起。”
小蝶并不像赵玉洁那么乐观,她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
“可是神使,吴王对我们的态度并不算友好,跟当初张京对我们的倚重与信任完全无法相比,恐怕连先前答应我们的条件都会大打折扣。
“加之吴国士大夫视我们为对手,处处提防与争斗,弟子担心我们在吴国的传教不会太顺利,无法跟当日在中原时相比。”
这些都是事实。
随着中原逐鹿之战以赵晋的完胜为结束,站在赵晋对立面的神教不可避免尝到了失败的恶果,现在不仅是损失惨重而且处境不妙,未来堪忧。
然而赵玉洁却没有半分忧色。
她指了指小蝶摇了摇头,不无无奈地道:“刚刚还在说你慧根多了不少,这才过去多久,你便给我证明我说错了。”
小蝶怔了怔:“错了?”
“的确是错了。”
“请神使点拨。”
赵玉洁抬头看向门外雨落不停的庭院,悠悠地道:“吴国遭此大败,锐士丧尽,国库空虚,实力大损,威望无存,而国中平添无数孤儿寡母,必是怨声载道,人心涣散,上下难安。
“加之此番晋军虽未渡过长江,但必然在江淮进行土地革新战争,其影响不消三两年就会波及江南,吴国统治秩序定然风雨飘摇。
“三五年之后,晋军再度南下之际,吴国之民皆欲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吴王又该如何应对?
“此时再回顾这场中原大战,于吴国而言,那跟亡.国之役有多大区别?
“换了你是吴王,值此大厦将倾社稷垂危之际,当如何扭转危局?又能靠什么挽狂澜于既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