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钧笑着说:“晚安。别看太久的书,灯光不好。”
他借了不少书给马天保让他看,省得他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消磨了志气。
饭是马大妈做的,她在金家做下人多年,一些家常菜和小点心的手艺都可以,煮茶煮咖啡也都很擅长,不过在这里都用不上。
苏纯钧在祝家楼屯了一些粮食,但现在菜和肉都不足,街上买不到。他偶尔能从市长那里拿到一些,也有像今天那个男人一样的人特意将菜肉送到祝家楼来,不过因为不是天天都有,所以饭菜就不那么尽如人意。
苏纯钧也不挑嘴,就着包子喝粥,还吃了两碟小菜。
他刚吃完,马天保就去而复返,敲门进来说:“苏先生,今天邮局送来一封信。”
收信的是马大妈,马大妈把信放在了门厅的花瓶底下,交待马天保拿给苏纯钧。他刚才忘了,回去经马大妈提醒才想起来,赶紧来送。
苏纯钧一听就高兴起来,连忙接过来,果然是杨二小姐寄来的!她娟秀的字迹写在信封上,上书“苏氏纯钧先生亲启”“小女杨氏二姐拜上”。
他拿到信就爱不释手,头也不舍得抬,对马天保说:“多谢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回了信就睡觉。”
马天保看到信就知道这是杨二小姐寄的,她与苏先生乃是一对未婚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感情丰沛。
这让他想起自己与杨大小姐的那段爱情,心底升起一股倾羡之意。
那段美好的爱情已经定格在了他的大学中,与现在的他毫无关系。现在想起来,大学就像是一场美梦。梦醒以后,他才见到了真实的生活。
“那好,我先下去了。”马天保第二次下楼,短短两条楼梯就想了许多,思绪混乱,不能言表。
不过他推开自家门的时候,已经振作了起来,轻声安慰着询问他的妈妈:“已经把信给苏先生了。”
“苏先生没有别的吩咐,说他回了信就要睡了。妈,我们也睡吧。”
当下人的不能比主人先休息。马大妈有这样的习惯,马天保就发现苏先生每次回来都是赶紧回屋,不会出来多麻烦他们。这一点体贴让马天保心中在感动之余又不免想起自己,想他有没有这样的体贴?
大概是没有的。
他在现在才发现,当时他借钱请祝家母女吃饭是多么不合适的一件事。
在他看来那只是二十块钱。等他工作以后,第一个月就可以把钱还上了。所以当时的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他错了。
他为什么要借钱呢?
为什么要争这一点风光呢?
因为他觉得羞耻啊!
他觉得父母是下人是羞耻的事!
所以,他在借金家少爷小姐的钱的时候其实是想证明“我跟他们是朋友”这件事!
就连他带少爷和小姐去饭店时也是这么想的!
他想向祝家母女证实他与金家的少爷和小姐并不是主人与下人的关系!
他们是平等的,是朋友!
假如没有发生后面的事,他不知还要这么骗自己多久。
马天保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就过去给父亲喂了一点水。
父亲现在已经无法翻身,也很少说话了。他每天只是昏睡。
他很清楚,父亲可能……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不过他和妈妈都假装不知道。
屋里很昏暗。他们已经从门厅的那间小房间里搬了出来,搬到了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这里原来是设计的佣人房,后来租出去了。现在租户都跑光了以后,房间就都收回来了。
这个房间原本是并排摆两张床的设计,地方并不算小。现在摆了三张床,住他们家三个人。
幸好他们家没什么行李,用不着衣柜和桌子,所以也能摆得下。行李包袱放在墙角,水瓶水壶放在门边,尿盆尿壶放在床底。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灯。虽然没有窗户,但比以前宽敞多了。
马天保躺下睡不着,还是拿着书出去,在门厅里开着小灯读了十几页书,又给父亲接了两次尿才回去睡觉。
他睡下没多久就听到了街上粪车走过时,马脖子上的大铃铛响,在街上回荡着,一下又一下,缓慢又沉闷。
祝家楼一楼是有专给下人们用的厕所的。不过后来也被祝女士给堵了,不肯给租户们用变成公共厕所,逼得租户们每天都要早起去门口等粪车。现在当然也都复通了,马家以前需要去早起倒尿,现在不用了。
他听到妈妈惊醒的声音,连忙拍一拍身边的马大妈,小声提醒:“不用起,我们在祝家。”
马大妈以前就在房间里侍候,年纪大了,就从贴身侍候退了下来,专管房间里的杂事。早起倒夜壶就是她的工作。
一直到现在,马大妈都改不掉这时起来干活的习惯。
她听到儿子的声音,唔了一声,昏昏沉沉的翻了个身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