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骂边往前走,气势汹汹:“你他娘是谁的人!给老子滚下来!”
那喊话的队正被骂得懵了,不敢还口。
这时一只手将其拨开,锡明城守将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城垛后。
与满嘴脏话的重玄胜对视,只是一抬手。
绷!绷!
城楼上几台大弩已上弦!
这守将冷道:“朝廷早已传下军令,遍行众府,叫诸城戒严,全力御寇,宁错杀,不轻纵!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印信不传,胆敢往前一步,我也要把他射成刺猬,不信你就试试!”
“干你娘啊!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威胁我?!老子浴血沙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重玄胜跳起脚来,破口大骂。
但脚下的确如生根了般,不再往前一步。
生动地描述了什么叫色厉内荏。
他此时距离城墙,还足有两百步远。
这时候青砖又冲出队列,急往前来,紧紧拉住他:“将军!军令要紧,不可躁怒!”
话一出口,也是地道的绍康府口音,且偏北面一些。
为这次伐夏,重玄胜所做的准备,的确非是一日两日。
被人这么一拉,来自绍康府的肥胖将军,嘴里骂得更起劲了,什么屋里老娘倒插葱之类肮脏的绍康府俚语,脱口而出……当然嘴里已经去挖了人家的祖坟,脚下却是一步都不带移的。
城楼上的锡明城守将姿态未有放松,语气却是和缓了许多:“这位兄弟,你也不用在这里叫骂。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还请你见谅。看你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要进城休整,我总得查验一下不是?”
重玄胜仍自骂骂咧咧,说些什么军中谁不认得老子下山虎,你是个什么无名小辈之类的话。
青砖却一叠声道:“有有有,旗令印文,咱们都有。您要验什么?”
“便就旗、令、印、文,都送上来吧!”锡明城上的守将道。
说话间,一挥手,城楼上便放下来一个吊篮。
竟是一个人都不肯先放进去,真个警惕到了极点。
青砖毫不犹豫地一招手:“把东西都送过来!”
小令打扮的姜望,抱着叠在一起的旗令印文往前走,一边估量着双方的距离,一边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守城的是员良将!真个滴水不漏。
这些旗令印文,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虽则为今日,重玄胜已经准备了许久,旗和令都没有问题。但印和文却是不可能完全仿造正确的。
因为战事一开始,军事相关的印与文都会新启。统辖各大战区的顶层人物,还会加上自己的私印——开战之前,谁能尽数预料?
譬如军队调动,进出城关,均需勘合。要真能严丝合缝,除非真是自己人!
但无论是重玄胜,还是青砖,都没有半点心虚的表现。
在锡明城守将的视角里,此时那捧印信的小令正在走来,距离城墙还很远,因为害怕,走得很慢,很努力地在展现自己的无害。
也是,稍有误会,这小子就得交待在这里了,难免紧张。
锡明城守将有意和缓一下关系,毕竟都是大夏袍泽,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如今正要携手御外。
因而对那嘴臭无比的死胖子道:“非是有意为难兄弟,职责所在,不得不查,还请见谅!小弟蒋长永,回头等打退了齐贼,必亲自摆酒谢罪!未知兄弟高姓大名?”
和缓归和缓,也没忘了继续试探。
重玄胜一副‘老子大名鼎鼎,你小子还不纳头就拜’的样子,哼了一声:“姜胜!”
蒋长永不动声色地道:“咱们夏国姓姜的可不多。”
“可不嘛!咱老姜在绍康府里那也是有名的角色,兄弟朋友遍军府!”重玄胜一肚子气好似仍未消去,粗着嗓子道:“奉隶府李春阳,认不认识?那也是我小老弟!刚打这儿过呢!”
蒋长永当然没有听过这劳什子‘有名的角色’,但先前来这里补给的,的确是有一支奉隶府军,领头的也的确叫李春阳——那位可老实得多。
当下哈哈一笑:“姜兄勿怪,往前不识,往后当识得了!”
“识我倒也不必。”重玄胜冷声哼道:“你知晓你们临武府的人就成了!没见过把自家袍泽当贼防的,你们临武府军真有意思!你们这边有个刘家庄,你总知?总该是你们自己的地盘,自己人?”
他回头招手:“大勇,大勇!你不是说最崇拜锡明城的军爷吗?过来,过来,赶紧来认识一下。这个啊,要把咱们射成刺猬的,就是你崇拜的将军!”
刘大勇兴冲冲地跑近前来,听得后半句,腿也软了,人也慢了。
蒋长永却也不动气,反是来了兴趣,往前趋近,冲刘大勇招手:“靠近一点说话!你是门前沟刘家庄的?知不知道刘永琦?”
刘大勇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重玄胜,在他心里,这位胖将军还是更亲切的。
重玄胜推着他往前走:“去去去,叫你去你就去,怕什么!还真射你不成?”
刘大勇鼓起劲来,一边走,一边大声道:“那是我爷爷那一辈的大人物呢,十里八乡头一个!听说去了皇城当大官!”
蒋长永在心里笑了笑,刘永琦算个什么大官?
但这个质朴的小子,无疑让他生出了几分乡情。
此时这支绍康府军的小令,已经将信物放进了吊篮。
而这个推着刘大勇往前的胖将军,也走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
虽则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些人的身份,但规矩就是规矩。武王他老人家三令五申过,军中永远是规矩第一。
他半玩笑半警告地道:“兄弟!你可不能再走——”
话未说完,他已经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吸力!
那种力量覆盖了全身,一瞬间涌现出来,将他直往城楼下扯!
他立即鼓荡道元,贯注气血,并没有专注于自身的防御,而是想要执令开启护城大阵——
但一道冲天而起的剑光,已经掠过他的脖颈!
那个……小令!
带着人生中最后一个遗憾的念头,蒋长永跌落城楼。
而与之相错的,是姜望如蛟龙腾飞的身影。
随手摘走蒋长永的城防令,人至城楼上,剑出千万雪,无穷无尽的皎白剑气,霎时将城楼上的卫兵清空!
翻身一跃,已经落至城内门洞。
强大的威压霎时镇压下来。
“解兵免死!”
一剑精准挑开了城门!
锵!
整齐划一的拔刀声。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得胜营将士,刀出鞘,兵煞涌,有如离弦之箭,齐刷刷冲进了锡明城中!
刘大勇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这个世界十分荒谬。
他面前是锡明城已然洞开的城门,是快速有序、如群狼突进的“绍康府军”。
那个威风凛凛的锡明城守将,此刻只是一具面朝大地的尸体。
那一只装着令旗印信等待拉上去验证的吊篮,还在外城墙上摇摇晃晃。
吱呀,吱呀。
发出这样孤独的声响。
他的旁边,是那个好胖好胖的将军。
好胖好胖的将军拉着他往城里走。
只对他说道——
“战争,就是这样的。”
……
……
……
Ps:“乌鸢啄人肠……”——李白《战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