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说道:“其实在七星楼秘境那一次,我有意外的收获。在隐星世界里我撞破了田安平的计划,夺得那朵补充寿元的花。过程中跟田家一个叫田常的”
当下,他便把他在隐星世界里与田常、田和的接触和利用,与重玄胜讲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他后来从田常那里得到的消息,即田安平亲手杀死乌列一事。
重玄胜沉思片刻,抬头说道:“田常这真的是一步好棋,你运气好,才在七星秘境里获得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联系他了,这样的棋,只应该在一锤定音的时候用。”
“你对田安平有想法?”姜望问。
一锤定音这四个字,让他有些敏感。
重玄胜摇了摇头:“只要他不冲咱们发疯,我有什么必要对他有想法.....不。”1
他忽然果断地道:“不会是田安平。”姜望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把乌列的尸体扔到海上,就是证明。”重玄胜喃声道:“那本身就是一种昭示,他在通过乌列的尸体,告知能够看到线索的人,他就是凶手。田家在雷贵妃案里做下的事情,他一并负责。他等待复仇的人上门,他期待一场精彩的复仇!”
姜望本来想说,这人是不是有病,但想到这个人叫田安平,便又觉得很合理了。因而道:“他等林有邪做好准备去杀他,所以他不会主动来找林有邪?”
重玄胜从那张异常宽大的椅子里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手掌:“答对。”
“那林有邪的事情要着落在哪里?”姜望的声音,终是有些苦涩。重玄胜当然是比他聪明得多,也抽丝剥茧,分析得头头是道。但现在是所有的线索都被排除了,那还能去哪里寻找林有邪?
重玄胜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让青砖告诉过你,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复杂。其实鲍仲清已经给了你答案。”
姜望眉头紧皱:“鲍仲清?”
“还记得我跟你聊过,鲍伯昭是怎么死的吗?”重玄胜问。
姜望摇了摇头:“那只是你私下里的揣测,并没有证据。”
“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重玄胜说道:
“哪怕是死在万军之中,被踏成肉泥,也是可以找出一点痕迹来的,不会无声无息。涉山一战,太寅拨动道则,杀死了那么多人,也是有人证存留。鲍伯昭的死有什么?午阳城兵马,然后人就没有了。若是被太寅逐杀,首级何在?尸身何在?夏国军勋记录何在?什么都没有,死得那么干净,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当然,只要鲍仲清咬死不松口,谁也不能按着他认罪。回到林有邪失踪这件事情上来,你不觉得,她也失踪得太干净了吗?”
他在干净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姜望似有所思,神情黯然。
“所以林姑娘的失踪,是鲍仲清干的!”默默旁听了许久的十四恍然大悟。
重玄胜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累地道:“答案应该还在鹿霜郡。”
他走到书架前,胖手一招,抽出了一卷大齐疆域图,回过身来,在书桌上铺开。
用肥大的手指,沿着鹿霜郡的边界,画了一大圈。
而且时过境迁后,林有邪也再没有提及当时送出的这本无名之书。
遗憾的是,姜望直到今天才将它翻开。
林有邪啊林有邪,你去了哪里?
博望侯府书房的灯,亮了一整晚。
管家谢平清晨起床安排府里一天的事宜,特意吩咐经过书房附近的下人,都要悄声。后院里养着的那一班据说出身楚地的舞女,也被提前叫停了排演。
说起来侯爷自草原把这班美人收回来后,竟也未欣赏过一次,便只是养着。
莫非是不好此道?
当然这个问题谢平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甚至于有一个嘴上没把门的侍女,真个将这样的疑问宣之于口,当天便被他赶出了侯府。
褚幺早晨起床练拳的时候,师父还在书房中,他便悄声的没有打扰,自己仍练昨天的拳路。
他是个不怕吃苦的乡下孩子,叫他读书他是头疼,但流汗的事儿他不怕,早几年就会干活挣钱哩。
是知道师父待自己很好,才敢偶尔任性贪玩。
整个武安侯府安静与否,其实并不会影响到此时的姜望,他完全沉浸在念尘之术的世界里。
起初只是突发奇想,想着如果修成“念尘”,是不是能够通过这门秘术,寻找到林有邪留下的踪迹。
念尘之术的原理,他大致上看得明白。乃是从人的“念头”着手,以“分念”在追踪目标的身上留下印记,无形无质无踪。
而又从己身的主念出发,随时可以与分念产生感应,以此捕捉痕迹。
这念尘不仅可以留在目标人物的念头里,还能够寄托于物。当初他和林有邪联手抓捕武一愈,就是依靠林有邪的念尘寄于翠芳萝。
若是自己修成念尘之术,念尘和念尘之间,是否能够产生联系?自己的主念,是否能够感应林有邪的主念?
这本无名之书翻到最后,姜望隐隐感觉,念尘之术,或许就是那把他忽略了的钥匙。
等到真个投入到这门秘术的研修中,才愈发能够感受得到念尘之术的珍贵。
林况无愧盛名,他这一套独门秘术,真是天才独具。在姜望的认知里,完全不逊于焰花焚城。对“念头”的开发,其意义难以估量。
如果说左光烈的【焰花】,是革新了火行基础道术的最高标准,并以此作为自身道术体系的地基。林况的【念尘】,则几近于另拓新途。
人之一心,瞬有千念。古往今来,自情思杂绪入手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但林况的念尘,是第一个把念头析分出来,并加以应用的。
这样的人物,当年若是没有卷入雷贵妃案,现在真不知是何等光景!杜防是林况的半个弟子,却亲手把林况的尸体扔到年幼的林有邪面前。
四大青牌世家,在齐国经营了多少年。
彻底烟消云散之时,又有谁给了一声叹息?
正如那天林有邪问——
“天下可信者有几人?我能信者又几人?”
唯有姜望。
当时她把这一切交给姜望,是给出了她最后的信任。除了是相信姜望能够好好利用她死去之后尸体上留下的线索,大约也是想要为她的父亲,留下一份传承。
最后是姜望打晕了她,站出来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而后远走楚地。
但是到最后姜望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呢,还是不负她的信任?
他没有问过,林有邪也没有说过。
“这几天郑商鸣应该把该查的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各处边郡都找不到踪迹,完全没有她通行的记录”他看了十四一眼:“很眼熟,对吗?”
这胖子用手指头敲了两下舆图,对姜望道:“你有没有想过,林有邪可能也根本就没有离开鹿霜郡?”
十四当时离家出走,重玄胜便是太过心急,忽略了灯下黑的情况,愣是没想到,十四根本没有走出齐国。
但十四是路痴,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林有邪可不是。
作为一名优秀的青牌,追踪擒贼的好手,无论从哪个方向讲,她都没有迷路的可能。
姜望缓慢地说道:“但是巡检府去查过,我也去查过。鹿霜郡那里没有任何线索。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就算本来有线索,现在也”
“你先别着急。”重玄胜看着他道:“我们找到十四那天,就是你和林有邪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你们没有任何联系,对吗?”
“是。”
“她跟你说的她要去三刑宫?”“是。”
“除此之外,你好好想想,她有什么异常吗?”
“你是想说,她有没有可能匿迹藏行,悄悄去调查田家?”姜望摇了摇头:“她是一个很执拗、很有原则的人,但是并不愚蠢。”
鹿霜毗邻大泽,的确很难避免这样的猜想。
不过当年的那起案件,于皇后来说已经结束。于田安平来说,他并不介意被仇恨。于林有邪而言,她已求得她所能求得的最好结果,恢复了她父亲和乌爷爷的名誉。
便算是真个把田家查个底朝天,也不可能获得更多。
笼罩齐国的最高意志,早就已经用目光划定了红线,林有邪不会不懂。更不会蠢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后,再去挑战已成当世真人的田安平。
“那么结果已经很清晰了。”重玄胜缓慢地说道:“我现在非常确定,林有邪根本没有离开鹿霜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