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能因小失大,孤原先还没想过,这大汉朝为何扩张到如今这个疆域后,往边地再多拓展一点点,都是得不偿失、或变乱四起,大汉军事如此强盛,却岌岌可危。按伯雅的思路,倒是因为如今的征收制度,对偏远地区的统治收益,已经降到倒贴赔本了。”
汉以强亡,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是怎么亡的?
就是边缘地区统治收益低于统治成本了,然后越扩张越亏本,当烧钱赔本倾销时,卖得越快赔得越多,就亡了。像一家没有做好成本控制和燃烧率的公司,在火焰最猛烈的时候燃料突然烧完,在最烈火烹油的状态下瞬间自爆灭亡。
这时候,给你一套略微降低边缘地区统治收益、但也能巨额降低统治成本的变法,用不用?当然用了。
荀攸钟繇见刘备表态了,也知道李素的建议肯定很有触动,肯定能通过,但还是得查漏补缺。
问题不能无视。
钟繇继续问:“那么,新法实施后,地方上舞弊夸大运输损耗运输成本的事儿,就不设法解决了么?”
李素也知道,这个老大难问题,是不可能完美解决的。
比如后世收银子当税后,肯定存在火耗,如果哪天朝廷规定“火耗归公,你们别乱加征百姓火耗,火耗究竟算几个点朝廷明规定”,那么,第二天地方政府收上来的银子,就肯定会出现“实际上收的火耗收少了,不够熔铸时候的实际损耗”的问题。
然后朝廷就会看到熔铸好的库银分量不足只不过把“火耗归公”当成善政来吹捧的清宫戏,一般不会涉及这个细节。
火耗如此,粮食的鼠雀耗如此,“运费”这种特殊的损耗自然也是如此,整个古代社会都一样。
干嘛给国家省钱?干嘛节约国有资产?只要损耗算朝廷的亏损,那地方上就没有积极性去减少损耗,甚至会主动浪费。做假账、虚报运输里程、甚至走冤枉路刷运输里程只有按照旧法、损耗算地方的,地方上才会拼命节约减少损耗。
李素回来的路上,也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他只能是公允地说:“这事儿,说到底还得指望整顿吏治,给地方上少点儿刷损耗的漏洞。比如不要以县为单位了,最小也要按郡为单位。
然后把每个郡到长安的折合运输里程,都朝廷额定算好。到时候也别管郡守实际上从治下哪个县为朝廷运粮了,就按平均值算运费。郡守能有本事找到便捷的运法,省下来的运费就算地方合法赚的。这样,多多少少能缓解一下贪墨舞弊。”
荀攸和钟繇刚听说这个建议,倒也不便于直接贸然评估,两人就在一边头脑风暴,一个脑内扮演贪官一个扮演查账的,然后绞尽脑汁想如果是自己当郡守,应该怎么钻空子多贪。
不过乍一看来,李素的这套“按郡平均运费定价”,确实比之前的“按实际运费定价”舞弊操作空间要小一些。另外,制度虽然变僵硬了,但极端情况下的成本提升倒也是百姓可以忍得住的程度,不至于逼出陈胜吴广或者韩遂。
今天一直没有逮到机会发言的刘巴,倒是这个月来一直在代入“查账者”的思维模式,所以他反应比荀攸等人更快一些。此刻被李素启发,他也顺着李素的想法看看有没有更好的简便操作。
刘巴就跟李素切磋讨论,问这问那,问了不少执行层的细节,然后忽然抛出了一个改良后的想法:
“伯雅,不如咱们这样直接做个大汉分郡图,然后把大汉每个郡到相邻郡的平均理论运费,全部列出来。如果朝廷有长途征发,就数一数起运地与目的地之间间隔了几个郡,然后把两个点连接起来。
看看连线上最便宜的那条线要多少钱,就得出了官府的指导运费。然后,就按照这个运费,给地方上折抵徭役庸价。地方上只要有本事做得实际运费比这个指导价便宜的,就算地方上赚了。
多出来的钱粮归地方自行设立结余府库,这笔钱当然不能私分,但也可以鼓励地方上自行建设优化道路条件,这样将来他们的每一笔朝廷运输任务,都可以用低于朝廷指导价的钱运抵,地方上就能越赚越多,继续鼓励他们拿赚到的钱修路。”
李素眼神一亮:卧槽!刘巴这家伙,果然有市场经济宏观调控的眼光啊!
他回到地图上,仔细看了一下,刘备荀攸钟繇也连忙围了过来,就先举个例子做个思想实验。
刘巴也抖擞精神好好表现,指着说:“比如,我们假设要从交州合浦郡运物资到南阳,如果是连直线,需要翻山过南海郡、苍梧郡、零陵郡、武陵郡、南郡,这条路看似是最短的。
但因为陆路翻山多,可能贵,我们假设这条连线五个过郡运费总和是一千八百钱。而从零陵郡开始走湘江水路,绕桂阳、长沙二郡来取代武陵陆路,看似多走了一个郡的距离,但水运便宜,评估出来的六郡连线总价一千六百钱,那最后就按一千六百钱一石给地方上折抵。
如果太守愚笨,不知道哪条路最省钱,走直线花了一千八百钱,那多出来的二百钱冤枉钱差价就问责太守。如果太守聪慧魄力,甚至将来造出海船,走海路全程不用翻一座山、直接从合浦郡走东海、长江回南郡,最终实际只花了七百钱那这省下来的九百钱也全归地方!
如此一来,郡守能不拼命想方设法增加水运?能不想方设法挖本郡到邻郡的运河或者疏浚传统水道、然后在河上设卡收费?能不想方设法整治道路收取过路费?
当然了,朝廷也得信守诺言,我们定指导价的时候,必须按照现在地方上还没有搞建设之前的原始运输条件来定指导价。
以后运输条件道路环境改善了、实际运输条件改良了,朝廷也不能背信弃义降低指导价,至少要几十年不能调价,确保修路后带来的省钱红利全部归地方自己兜里。”
李素听完,也是喟然叹服:“子初你这个大司农太称职了。”
荀攸也是叹服接受了这个方案,但补充了一个细节:“那目前的原始数据、也就是现在每个郡到各个邻郡的实际运费要多少钱,怎么统计?我们在地图上计算么?”
刘巴:“不如,还是实事求是吧,别光闭门造车了。我们这儿先算一套理论值,免得被欺上瞒下。但同时也让朝廷派出使者,到当地各郡抽样、查从本郡到邻郡的商人,他们实际的运输成本是多少,取平均记下来,作为将来的指导价。
如果跟司农官员在图上算的差不多,就直接用。如果出入太大,就再复查,看看当地是不是有什么特别险峻的山川险阻另外,为了防止地方郡守突击虚报初始运费,这次派人去各郡核查的时候,先别说明来意,暗访为主,以免地方郡守为了抬高原始价收买朝廷审查使者。”
荀攸钟繇还有些细节问题,不过刘备听到这儿之后,已经觉得这事儿原则上已经能定调子了:
“剩下的你们慢慢再谈,这事儿原则上按伯雅的变法、子初的计价方案。另外,孤准备树一个变法的典型。子初,你要派人核查各郡运价的时候,先派人跟着伯雅,把从长安去交州的沿途各郡价格算出来。
然后,伯雅,你告诉子敬,让他按原计划,今年开始设计督造尖底海船,能在东海南海航行那种。到时候,他要是能把南方沿海偏远诸郡的运价降下来,比我们走内陆翻山越岭核订的初始理论价低得多,那他就是租庸调法改租庸调输法的变法先锋。
孤给他计诸州布政使考绩第一,调回来当九卿!让他别担心自己太年轻。只要做得到诸州布政使政绩第一,二十五岁当九卿也没人敢质疑的。
另外,子初,三辅到银川、上郡的理论运价也先核出来,马上给伯起和翼德运粮时就按这个新法试行,鼓励地方自行运粮,自己想办法,节约的部分都归地方。凡是完成得好的,一样作为变法先锋,重赏升迁。”
刘巴立刻领命而去,开始为河套北伐的后勤工作进行配套的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