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儿如一颗石子丢入湖里,还没来得及荡起涟漪就消失不见。
宋岚那晚当值的几个贴身丫头很快神不知鬼不觉被换了个遍,对外只说是她们年纪大了,开恩放出去配人。
至于宋岚本人,也不知是那晚杜容芷那些话起了作用,还是她自己也想明白她跟沈清涵之间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后头跟顾家的婚事倒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宋老夫人听宋三老爷说起这门亲事,想那顾家门第虽不算高,但也是家境殷实,诗礼名族之裔,顾四少爷年纪轻轻就有了举人的功名,且人品端方,洁身自好,跟宋岚也还相配。因此倒是十分开通地发了话,叫三房夫妇自己拿主意就好。
毕竟关乎自己独生爱女的终身幸福,且前头又闹了那么一出,三房夫妇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在婚事定下之前,叫这对小儿女先见上一面。
这等事情自然不能做得太大张旗鼓,可巧那顾四少爷素来仰慕宋子循学识,一直恨不能当面向其请教,宋三老爷便干脆顺水推舟,特地选了个宋子循在家休沐的日子,请顾四少爷来家里做客一来是叫宋子循这个做兄长的考校考校未来妹夫的人品才学,再来,也方便杜容芷陪着宋岚躲在暗处相看。
宋岚自那晚回去大哭了一场,人一直就有些消沉,对顾家这门亲事虽没有原先那么排斥,但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并不十分愿意去。但架不住三夫人天天苦口婆心地劝说,又有宋子循夫妇不计前嫌地为她忙前忙后,待到了顾四少爷登门那日,宋岚还是乖乖地跟着杜容芷躲到了碧纱橱后。
顾四少爷名叫顾玉衡,是个眉清目秀的腼腆少年。他原本就慕宋子循状元之名,如今又从父母言语之中隐隐约约听出宋顾两家结亲之意是以面对宋子循时,兴奋中又不免带了几分局促,很有些放不开的样子。
倒是宋子循难得的谦和近人,问他平日都读些什么书,师从何人,又问了他几个制艺上的问题顾玉衡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后来见宋子循态度温和,且面露赞许鼓励之色,人也就放松下来,答得也越来越好,还趁机问了些自己读书时的困惑,请宋子循帮他指点迷津。
前头男人们正说得热火朝天,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躲在碧纱橱后的杜容芷则跟宋岚悄悄咬着耳朵,“你大哥哥打听过了,顾家家风极严,从顾大人到下头三个已经成婚的公子,没有一个纳妾的”
宋岚涨红了脸,小声道,“大嫂”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杜容芷低声笑道,“在他们男人眼中,那些学问前程自然是顶顶要紧的可在我看来,学问好不好还是其次,人是不是忠厚老实,会不会一辈子对你好才是最重要的。”她压低声音道,“听说这位顾四少爷十分的洁身自好,平时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婆子小厮之流三叔三婶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宋岚听后默了许久,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父亲母亲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我”就说不下去了。
杜容芷也明白她的心情,轻声道,“有道是生人难见你们头一回见面,你对他生不出什么好感也很正常。只希望你先别急着否定这个人要知道一个人好不好,往往不是写在脸上,更不是看他会说多少甜言蜜语,而是在实实在在的行动中。”
而沈清涵轻浮的行为,早已经明确地表明,他非良配。
宋岚抿着唇轻点了点头,便勾着腕上的珍珠手串呆呆地出神。
杜容芷见她这副神情,也不再多劝,又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说了会话,正腹诽宋子循怎么还不赶紧领着人出去,忽听见耳边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珠子落地声竟是宋岚的手串断了。
宋岚顿时大惊失色,想也没想就俯身去捡,额头却“嘭”地一声撞在碧纱橱上,发出一声吃疼的闷哼。
杜容芷不由抚额,一边扶宋岚起来,一边赶紧示意丫头们把散落在地上的珠子捡起来。
外头的顾玉衡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先前因为他太过紧张还不曾留意,此时循声望去,果然就见碧纱橱内好几个穿红着绿的倩影在里头来回走动。
联想到出门前父亲母亲的嘱托顾玉衡一张俊脸顿时有些发热,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宋子循清了清嗓子,见瞒不住了,索性直说道,“小妹顽劣叫顾贤弟见笑了。”
顾玉衡赶紧拱手道,“不敢不敢”正说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滚到自己脚边。
顾玉衡低头看去,就见是颗圆润光泽的珍珠,忙伸手捡起。
想他长这么大也没什么与女子相处的经验,尤其此时还是在准大舅子眼皮底下,一时只觉得好像捧着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正想交给宋子循处置,就听里头传来女子含笑的声音,“劳烦公子把珠子归还我家小妹。”
顾玉衡怔了怔,下意识看向宋子循。
见后者微微颔首,顾玉衡这才红着脸走到碧纱橱跟前,低着头目不斜视道,“姑娘,你的明珠。”说罢摊开手把珍珠奉上。
就见里头伸出只纤纤素手,飞快用帕子垫着接过他掌心里的珍珠,声音极轻极难为情道,“多谢公子了。”又飞快收了回去。
这一拿一回瞬间,顾玉衡只觉得一阵暗香袭来,仿佛连手心都染上了那人的淡淡香气他几乎是有些呆怔地收回手,下意识攥紧掌心,通红着脸道,“姑娘不必客气”
宋子循见顾玉衡一副手足无措的憨憨模样,心说他三叔果然是个人才,这般干净的如张白纸似的纯情少年也不知从哪找的正打算调侃他两句,就听外头小厮回禀道,“爷,三老爷打发了人来,问顾四少爷可跟爷切磋好了若是好了园子里已摆了酒水,还请两位爷过去。”
顾玉衡不由松了口气,笑道,“哪里是什么切磋,分明是请世兄帮我指点迷津”
“顾贤弟言重了”宋子循淡淡一笑,朝橱里扫了一眼,“贤弟且先去见过三叔,我随后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