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不敢(2 / 2)

让他

殷承祉很想很想大笑出声,心里的那把锁已经快要锁不住了,“让开!”他真的没有时间了!“给我让我”他叫喝着,挥打的马鞭往前边冲了过去,没有人敢强硬拦截他,他就算准了他们不敢!

“追!快追!”

闾州怎么了?他就是要来!他崔温凭什么不让他来?他能够救的了他一次也能够救第二次!他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焦土、死尸、满目疮痍

殷承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知道越往前跑这样的场景便越来越多,很多很多死人,火烧了一座村庄又一座,还有

兴安郡被屠城了!

屠城了!

他们把人吊起来晒干拿去喂畜生!

那个慌不择路逃走男人的疯言疯语竟然成真了!

殷承祉定定地坐在马背上,身下的马匹似乎也吓到了,动也不敢动了,连呼气声都小了很多很多

他记得这个县城的,他们去幽州的路上在这里住过一宿,他还在街上买了许多有趣的玩意那个摊档的老板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儿子,很淘气,还冲着他笑鬼脸县城不高的城墙上,挂了一具具尸体,像是晒鱼干似得,恶臭充斥着每一丝的空气马蹄声传来,很多人来,说着呱呱咕咕的话,他不懂但是记得这是什么话,他还花了一番心思默记下了一群人的谈话,到了现在,他还能默诵出来!

他们来了。

没有人骗他!

没有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全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

都是他!

“哇呱咕咕”尖锐的叫嚣越来越近了,他还是一动不动。

“簇簇簇”

“啊!”

“哇啦”

交战声,呐喊声起此彼伏。

双方就在他面前打了起来,殊死拼搏,你死我活,一刀一条命,一剑一个人头,好像命一点都不值钱,随时随地都可以丢了。

“呜”一声长鸣,身下的马突然间疯狂晃动起来,他没有抓紧,整个人都被掀翻了下来,还没有摔地上就看到一把弯刀朝着他砍了过来,而这一次,他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再也没有当年在兴安郡便是死也要拉多几个垫背的力气了

他要死了吧。

和这里被吊着的人一起。

和他们一起。

铛!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听说刀若是快的话,是可以不疼的,而且还能看到脑袋掉下来的场景,自己的。

不过他也没看到。

他还是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杀戮。

他没有死。

眼前的人一个个地倒下,他还是站着。

“四殿下你清醒点!”有人喊了他。

四殿下?

清醒点?

殷承祉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又是他,怎么还是他?他不是让他不要跟着的吗?对了,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还有

“殷承祉!”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

很熟悉,他认得的。

他看到她了。

她骑着马过来,手上拿着染血的武器,衣裳上也沾了血迹,脸色很难看很难看,是他从未见过的难看,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吓的赶紧跪下来,或者找小球来背锅

“师父。”

冯殃脸色极为难看,“过来!”

过去?

不!

他不过去!他为什么要过去!

“你过来!”他朝着她吼,跟做梦一样,他居然朝着师父吼,一定是做梦吧?他怎么敢这么大逆不道?“你过来”

冯殃神色微震。

“你过来”殷承祉神情狰狞。

冯殃看着他,“殷承祉”

“你看见了吗?”殷承祉指着吊在城墙上的尸体,“你过来我给你看清楚!你过来看清楚”

冯殃翻身下了马,大步走了过去。

殷承祉也朝着她冲了过去,一把抓着她,然后拉扯着她往城门走去,“你过来我给你看清楚!你过来看清楚!”

“殷承祉!”冯殃甩开了他的手,“闹够了!”

“闹?”殷承祉像是听到了极为荒谬的话似得,“我闹?你说我闹?要是我闹,那这些又是什么?这些是什么?!我闹出来的吗?!我闹的吗!?”他嘶吼着,声嘶力竭,“哈哈,是我闹的!就是我闹的!就是”他抓着她,“那你呢?那你闹没闹?你就没有闹吗?师父师父”他跪了下来,双手抱着她的腿,和每一次犯了大错怕她不要他一样,“师父,你就没有闹吗?”

冯殃呼了口气,“阿承”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骗我?你们早就知道了!整座幽州城的人都走光了,而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咬着牙,将要喷涌而出的猩红狠狠地咽了回去,只留下了牙缝的丝丝血红,“师父!师父!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好不好?你救救他们!师父,你让圆球再帮我一次好不好?你让它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

“他们死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阿承,他们死了。”

“没有!没有”

冯殃不欲与他再纠缠,抬手便又要将他击晕。

而这一次殷承祉似乎有了防备似得,在她出手之前便松开了后退,眼瞳也似乎被满城的鲜血染红了,“是!是我闹出来的!是我闹出来的!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尔后又朝着她吼,“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们你可以的圆球可以的你们可以的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也不让我救为什么”

冯殃沉默了下来。

殷承祉爬了起来,朝着她冲了过去,不过这次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马匹,一跃而起,急挥马鞭,往前冲了过去。

“四殿下”随行追来的人都要疯了。

“不用追了。”冯殃却喝止道。

众人简直不敢置信,“冯姑娘你说什么?”

“将他强行弄回去情况只会更糟糕。”冯殃要了另一匹马,“去做你们该做的,殷承祉是我徒儿,我自会负责到底!”

快马急速往前。

空中,圆球一直紧紧盯着,丝毫也不敢松懈,阿玖前主人说的没错,男娃娃就是麻烦,大麻烦,闹起来就更是大大大麻烦!

烂橙子你要是敢自个儿把自个儿玩死了,老子跟你没完!

殷承祉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也不知道空中的,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没有目标,仿佛一下子什么都空荡荡了,甚至连要救人的初衷都忘了。

救什么人?

哪里还有人救啊。

这里全都是人却也全都是死人。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

他是不是也死了?

是不是也死了?

也和这些认一样被吊在了哪一座城门前晒干?!

他一直往前冲,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马疲惫不堪了,可他不在乎,他才不在乎了,真要倒下那就倒就是了!

真倒下了。

他也摔了出去,足以摔断脖子,可他不在乎,全都不在乎!但为什么还是没事?不害怕了便真的不会死吗?这些人因为怕了,老远听到一点风声就怕了,所以才会死的这么容易?才会死的一个也不剩下?!

“烂橙子你真的想找死吗?”

他砸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好像是棉花,又像是一个球透明的球包裹住了他,没让他摔地上摔断脖子。

还有

“小球”他喃喃说着,认出了那破口大骂的东西,这世上最厉害的东西,不久之前他就是在它的帮助下做下了这一辈子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它

殷承祉骤然伸出手抓住了圆球,然后在地上四处乱找着。

圆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在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啊”他疯了!这烂橙子疯了!他居然找来了一块石头,然后用石头砸它!一下一下发狠地砸,比谋杀还要狠辣还要不要命!“主人!主人”它被吓的都忘记了自己完全有能力脱离这疯娃娃的掌控,一个劲地喊着主人救命,“娃娃疯了!他疯了”

冯殃在旁边没插手。

圆球觉察到了:“主人救命”

“砸两下死不了。”冯殃沉声道。

圆球许久没有过的生无可恋的感觉又回来了,主人,主人你怎么可能这么偏心偏心到了不管小球死活

砸不死。

啊啊啊啊啊啊,是砸不死,也砸不烂,可问题不是这个啊,是这烂橙子疯了啊!

殷承祉一下一下地砸着,发狠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心底最暴戾的一面暴露了出来,像是砸碎了这东西一切便能够挽回似得。

可不能。

他砸不碎。

不管他多用力多发狠都砸不了。

轰隆隆。

下雨了。

夏季的雷雨比起春季的细雨要厉害多了,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好像老天都在震怒了,可是,那一道道的雷电却始终没有劈到他身上!

雷电不就是老天惩罚罪恶深重之人才降下的吗?

为什么不劈他?

为什么?

圆球终于得了自由了,雨水洗去了身上的泥污,却也没有获得自由之后狠狠报复回去的念头了,它没有心都觉得心酸了,“烂橙子”

这孩子真的要疯了吧。

殷承祉什么也听不到了看不到了,只是仰着头冲着天,任由雨水落下洗刷敲打,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上天降下雷霆之罚。

心里的那把锁早已经碎成了灰了。

他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

就是因为他!

他做错了!

大错特错了!

连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甚至还还委过于人他甚至还恨师父欺瞒于他

叶晨曦说的没错,他和京城那些人一样,都是留着最卑鄙的血,做着最卑鄙的事

他该死的!

该死的!

可为什么就是不罚他?

为什么就是

连雨水都没有了。

连雨水都觉得他肮脏所以不愿意落到他身上了吗?

冯殃撑着伞蹲下身子,“殷承祉。”

有人在说话。

又有人在说话!

说什么话!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殷承祉满心暴戾,抬起头双瞳如同陷入了极度疯狂的野兽,“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就结束了?”冯殃缓缓说道,“你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吗?从什么时候起,我冯殃养出来的徒儿成了懦夫?”

懦夫?

徒儿?

懦夫?!

“不是想救人吗?现在救到了吗?”冯殃继续道,“你问我为何瞒着你,这就是愿意,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除了发疯之外,你还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不瞒着你,让你早早知道然后跑来这里提早发疯吗?你的舅舅以整个闾州做代价、牺牲了他心心念念要护着的崔家,换来了什么?就是你一声声杀了你?”

殷承祉的脸更加扭曲了。

“幽州城从昔日的繁华热闹到最后的人去楼空,那么长的时间你却一丝都没有发觉,是因为我这个做师父的刻意隐瞒?”冯殃继续道,“孩子,这世上从来便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不愿意面对的人。”

“主人”圆球怯怯开口,真怕主人再刺激这娃娃把他给刺激死了。

殷承祉龇开了嘴,整个人都处在了攻击状态,野兽般的攻击状态。

冯殃没有动,连神色都没有变。

“主人!主人!他真的是疯了,你大人大量不要”

冯殃伸手将圆球抓了过来,送到了殷承祉的面前,“拿去。”

殷承祉眼中的红又深了几分。

“不是想要吗?”冯殃继续道,“我会命令它帮你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哪怕把这个世界毁了都可以!”

殷承祉浑身剧烈一震。

“只要你承担得起后果。”冯殃又道,“只要你有这个胆子!”

主人,你这是要救这娃娃还是要害死他啊!

啊啊啊啊!

殷承祉狠狠地盯着她,狠狠的。

冯殃没有动,手里的圆球也没有收回,那神色也没有半点的哄骗,只要他敢,她就让他如愿以偿!“只要你敢伸手拿!”

他敢!

敢!

殷承祉猛然伸手,狠狠地从她的手里夺过了圆球,他当然敢!他怎么就不敢!他敢!敢的

“你连崔温是死是活都不敢问。”冯殃站起身来,“殷承祉你不敢!”

“啊”殷承祉双手抓着圆球,冲着冯殃嘶喊,一声一声凄厉无比,可除了这么吼着之外,便没有更多的举动了,那野兽般的狂化状态,给出的亦不过是这般毫无杀伤力的结果,或许在他的心里到底还是认这个师父,又或许他真的不敢。

圆球不再发出声音了,它明白了,它的主人还是它认识的那个无情无义冷血无情没心没肺的主人。

这娃娃落到主人手里是他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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