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并没有停留,交涉好相关事宜之后便离开了。
粮草直接送入各地军营,可免去不少麻烦,而闾州这边派人前去一并交接,便可告诉所有人,粮草是四皇子殿下送去的。
他们所关心的粮草问题解决了!
若是再发难,便是存心造反!
张华没亲眼见那一批批的粮草,但账目都在他的手里,这样数目的粮草哪怕是兵部一时半会怕也不能筹集,冯姑娘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到底是什么人?真是隐世家族的人吗?“殿下,如此往后五年,锦东的粮草问题便可解决了!”
殷承祉站在锦东的堪舆图前,并未应他的话。
“四殿下?”张华看出了他的不对。
殷承祉问道:“张叔,湖州在何处?”
张华一愣。
“距离锦东多远?”殷承祉又问道。
张华答道:“湖州地处南北交界,水运航道发达,商贸十分昌盛,杨氏米行末将也曾有耳闻,乃大殷三大粮商之一。”顿了顿,又道:“湖州离锦东千里之遥,锦东河道不多,水道淤塞,杨家必定是通过官道运来,从湖州到锦东千里之遥,竟能平安送达,且能瞒过众人耳目,殿下,这三代粮商之一的确不简单!”
“呵!”殷承祉只是笑了一声。
张华心头跳了跳,“殿下,冯姑娘”
“粮草到位了,那些不服的人暂且应该不会蹦跶了吧。”殷承祉打断了他的话,“如此,我们便着手重整军务吧。”转过身,看着他,“就先从闾州军下手吧。”
“闾州军?”张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可杨远这般称呼是以示区别,殿下这般称呼是要“殿下。”他吸了口气,轻声问道:“您是要改撤崔家军?”
“崔家军早已名存实亡。”殷承祉声音淡淡,像是要丢弃的不过是一件没用了的物件,“留着不过授人以柄!”
张华也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可心里到底意难平,“自从崔家扎根锦东以来,崔家军便在!殿下,崔家军的魂早已与这片土地连在一起了”谁曾想到有朝一日崔家军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我们曾经以为会与崔家军军旗一并”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殷承祉冷笑,“至少不是被人践踏在地消失的!”
是啊。
已然是最好的结局。
除了那些战死的兄弟,活着的都能活下去,而不是死在那些魑魅魍魉的阴谋算计中!
“换个名头也好,将士们也能安心”
殷承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并不仅仅是换个名头,崔家军的确该消亡了,他要锦东真正地属于他!
属于他殷承祉!
改撤崔家军名号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哪怕崔家军已经名存实亡,也为闾州百姓诟病,但在不少崔家军旧部,尤其是闾州的旧部来看,这是背叛,是对崔家军的背叛,对他们曾经为之英勇征战的背叛,而这时候四皇子殿下身上那一般崔家血统便发挥作用了,若是其他人说要改了崔家军的名头,必定会被认定为用心险恶,可他是崔温的外甥,是崔家养大的,有这一情分在,再加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家心里也好接受一些,再分析目前锦东的局势以及将来,重新整顿崔家军是势在必行!
整顿之后的崔家军更名殷。
用四皇子殿下的话来说,既然是大殷的军队,那便以殷为号。
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城,不过半月便发回,朱笔御批恩准,并下发兵部任命书,任四皇子殷承祉为锦东殷军统帅。
其后,盖着新刻帅印的书送至各地军营,令各地驻军改旗易帜。
不改?
那便是谋逆。
哪怕瞧不上这位娃娃统帅,可也不会有谁在皇帝恩准的情况下违抗命令公然谋逆。
下一步,便是整顿军务了。
“殿下,此事我们得徐徐图之。”改撤崔家军名号触的不过是他们这些忠心旧部的心,可整顿军务便是要从那些小人手中夺权,夺的还是军权!
殷承祉自然知道,“不急,先整顿闾州。”
“是。”张华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见四殿下行事,真担心他会急功近利,“末将这边召集众人前来商议整顿事宜”
有了之前的改撤名号,整顿军务也是顺理成章,各地驻军主将倒也没什么抵抗情绪,人员调动也顺利落实,当然,让大家能如此心平气和接受新的任命,除了忠诚之外,更因为看到了希望,从这位年轻的将帅身上看到了希望。
先不论其他能力,单单是解决了锦东各地军需这事,他便有资格坐镇锦东!
张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营帐,这段时间忙活的事情简直比上战场打仗还累,这才走进营帐,便觉察到了有人,“来”叫喝的话说了一半,腰间的佩刀也还没拔出,便停下来了,“冯姑娘?”
冯殃没抬头,继续随手翻阅着案桌上的书,“你们需要找个专门负责书的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崔温以前就是这样子带兵的?”
张华把佩刀摁回了刀鞘中,上前苦笑道:“冯姑娘,末将是一介武夫”
“所以崔温死了。”冯殃说的毫不客气。
张华吸了口气,“冯姑娘来了怎么不去见殿下?”
“需要你管?”冯殃抬眼反问。
张华又被堵了话,“末将”
“不该问的别问。”冯殃合上了一份书,又拧起了另一件,“好奇心太大的人活不长。”
张华苦笑,“是末将逾越了。”不过看来这对师徒是真的出了问题,只是并未影响到大局,只要不影响大局,他便也不过问了,“冯姑娘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闾州的兵马你们都收拢好了?”冯殃抬头反问道。
张华点头,“目前进行的很顺利,闾州的旧部对将军到底存了敬畏之心,有几个有些心事的最后到底也没闹什么事。”
“你安排,我挑人。”冯殃直接道,“人挑好了我直接带走,你负责保密。”
张华一愣,“冯姑娘要做什么?”
“给你家殿下铸刀。”冯殃说完,将手里的书丢下起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下一次再让我看到这些东西,你也换个位置坐吧!”说完,便起步离开,“三日之后我再来,把殷承祉支开!”
“冯姑娘”张华话没说完,人便已经不见了,他走出了营帐,看着周边并无异动,心下决定再加强营中防卫,如若不然下一次恐怕被骂的便不仅仅只是那些书了,“将军,看来你果真赌对了。”
隆冬腊月,寒夜深深。
主营帐已然燃着烛火。
冯殃没有靠近,也没能靠近,这营中的防卫虽然垃圾,但是主营帐周边却是防备森严,不说蚊子都飞不进,但单凭人力是不可能靠近的。
那张华还算没蠢到家!
崔温将这人留给殷承祉,大约也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他留下那乱七八糟的军队中,或许也就这小子一心向着他了!
“主人,要不我去把人弄走?”圆球试探性地问道,“娃娃这半年变了许多呢,你去瞧瞧一定”
“闭嘴。”冯殃冷声打断,旋即转身离去。
“主人!”圆球赶忙跟上,“你一个人在外边小球很担心,虽然小球知道主人一定不会有事,可小球”
“你盯着他就成。”冯殃语气缓和了些。
圆球自然是趁胜追击了,“主人你放心,小球一直暗中护着呢,绝对不会让娃娃有事的,这段时间也没有人再不长眼的跑来玩刺杀”啰里啰嗦地将主人离开之后的事情说了说,“对了,主人,叶晨曦那小丫头让人跟娃娃说了好几次说要见你,把娃娃都惹急了,小球看他那眼神都快要让人去把她给宰了”
“她不在幽州医馆好好待着又想闹什么?”冯殃皱眉。
圆球叹了口气,“可能是知道了安贵妃成了安皇后这事吧,对了主人,娃娃一直让人保护叶晨曦,说是要留着她将来用来对付安皇后,还有,娃娃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了一个爱自言自语的毛病,有人的时候不说话,没人的时候总爱自言自语,小球扫描过了他的脑部,没发现器质性的病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出了问题,主人说过小球不能现身,所以小球也不能做进一步的诊断”
“他没病。”冯殃皱起的眉头又松开了,“不必管他。”
“啊?”圆球疑惑,不过主人说没事那应该就没事。
冯殃停住了脚步,朝着圆球道:“回去吧。”
“主人”圆球很舍不得,真的很舍不得,“主人又要走了?接下来又要去哪里?主人,娃娃现在应该很安全,不如小球去帮主人的忙?主人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
“啰嗦!”冯殃不耐烦地打算了他的话。
“主人”
“我没这么傻自己忙前忙后。”冯殃叹了口气,“再说了,你一只球能帮我什么?”
“怎么就不能?主人你别看不起球!”圆球立即嚷嚷了,“先前主人让我探察金矿一事小球不也做的很好吗?”
“那你是要去挖矿吗?”冯殃挑眉。
圆球立即窜的高高的,“小球马上回去当娃娃保镖,马上回去!”又窜了回来,依在了冯殃的身上蹭了半晌,依依不舍的,“主人,小球会想啊”
好久好久没被主人拿起来丢了。
哎,真怀念了。
张华没将殷承祉调走,而是让人在他的茶水里面下了点安神的药,在他睡下之后又在他的床边点了安神香,足够他好好睡上一天一夜了,“军医说四殿下若是再熬下去必定损耗身体,末将只能出此下策。”
“他经常这样?”冯殃站在营帐之外,并未进去,那小破球真该回炉重造了。
“也不是。”张华说道,“只是开始的一个月实在事情太多了,后来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四殿下便能好好休息,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又难以入睡。”
“大夫怎么说?”冯殃皱起眉。
“说是思虑过多。”
冯殃合了合眼,没有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上,“人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走。”
闾州军营的挑选持续了一个时辰,带走的也不过是三十人,尔后的半个月,在张华的陪同之下,周边了闾州各地驻军军营,最终挑走了一百三十人。
这些人被以各种名目调走,调遣记录上面左转右转,最后消失。
渡过了寒冬,转眼便到春暖花开。
闾州主营中一道道的军令传往各地驻军,哪怕蛮族已于去年被重创,可今年入春,所有的防御也还是如常启动。
殷承祉也想借此检验一下先前整顿后的成效,也顺便看看锦东谁最想宰了自己取而代之。
蛮人没来。
探子深入蛮族领地探回来的消息是他们现在在狗咬狗,无暇顾及锦东,也似乎真的去年的大战吓怕了。
疯狗也会怕比它更疯的。
若是没有罪魁祸首的污名,没有闾州屠城的惨剧,崔温这一战足以让他青史留名,可若没有这些,他也未必会打出这样的一战。
因果因果,从来都是循环的。
锦东驻军频频调动,给才恢复昔日繁荣没多久的幽州城蒙上了一层阴影,虽官府一直发出公告说只是以防万一,目前为止都未发现蛮人来袭,可去年闾州的惨剧实在太过可怕了,百姓还是惶恐不安,甚至有人家已经开始逃离了。
这一年多以来,锦东生意最好的除了殡葬行业,便是医馆了,在幽州城东有一座太白医馆正是在这样的关键时期红火起来的,里头便只有一个少女大夫坐镇,虽是姑娘家,但医术着实不错,而且时常赠医施药,深受周边百姓欢迎,而且还来头不小,曾经有人见就一个姑娘家便起了歪心思,可才出手便被狠狠收拾了,后来官府更是放话说谁敢在太白医馆闹事,必定严惩不贷。
是以,大家都知道这位叶大夫背后有官府当靠山。
找麻烦的人便也歇了心思了。
一大早,医馆的门口便排起了长龙,队伍中大多是寻常百姓,偶尔也有一些富贵人家来就诊的,可叶大夫规矩便是谁来了都得排队轮候,半点也不给这些富户面子,渐渐的,这些富贵人家便也不来凑热闹了,当然,他们之所以来大多也只是冲着结交之意,也并非真的要寻一个小姑娘看诊。
去岁的借条事件,虽被四皇子殿下手握重兵压了下去,但也让了一些步,最大的债主薛家得了四皇子殿下十年内所有商铺田产不必向官府交税,以抵消欠债,此外,其子以举人的功名成了幽州凉郡郡守,可以说是回报丰厚。
当然,还有一个条件便是将其他人打发了,保证不再有人闹事。
薛家跨越了阶层,几乎一步登天。
可薛家之后,有人想复制这个先例,却都以失败告终,而这时候四皇子殿下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湖州杨氏进入锦东,带来了大量的粮草的同时也引来了不少的商人,而这些外来的有四皇子做靠山的商贾,让锦东本土的商贾开始有了危机感,其余的乡绅富户不屑与商人争利,可随着改旗易帜而统帅的任命,四皇子在军中站稳脚跟了,刀剑在手,谁敢轻易挑衅?咬牙饮恨之余,便只能开始着手从其他渠道下手,希望能以小博大,走一走薛家的旧路。
可四皇子几乎不出军营,更不轻易见外人,其他人的门路也走不通,最后,不知道从哪里传出这位叶姑娘和四皇子交情匪浅,便都来尝试一番了。
于是,便有了在一段时间内,那些贵人小姐们跑来小医馆看诊的事情,然而很快便受不住这般慢待,都打退堂鼓了,当然,大部分还是因为不信一个小小的小姑娘大夫会和四皇子有什么交情,若真的有交情,哪里还会辛辛苦苦抛头露面来给那些贱民看诊?
冯殃来到医馆的时候已经深夜了,看诊的人已经都没了,可医馆的大门还是敞开着,里头打下手的伙计和药童也回去歇息了,只剩下了一个纤细的声音在低头捣鼓着手里的草药,安静的屋内传出一声声咚咚咚。
她走了进去,没有可以放轻脚步。
叶晨曦抬起头,少女的容貌在一年内并没有变化太大,但是气韵却变了许多,冷冷清清的仿佛没有人气,“姐姐终于回来了。”
她轻声说着,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冯殃也没去揣摩一个小姑娘的变化,也没这个必要,这样的情况她见了不少,不外乎是巨变之后的改变罢了,便也没生出什么恻隐,比起许多人,她已经够幸运的了,“你找我?”
“我不能找吗?”叶晨曦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走出了药柜。
冯殃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随手拿起了茶壶给自己倒水,“小晨儿,日子是自己过的,顺不顺心也只有自己能掌控。”
叶晨曦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笑道:“是啊,所以我一直想再见见姐姐。”
冯殃没喝那杯中的水,而是抬头看向她,“一年没见,本事长了不少。”扬手将杯中的水泼到了边上,“只是有些上不了台面。”
“见血封喉的毒也上不了台面?”叶晨曦笑的眉眼弯弯,“母亲的要求可真高。”
“我见过你生母。”冯殃将茶杯搁下,没有去问她在茶水里下的毒是给谁的,“长得跟你倒是真的挺像。”
叶晨曦笑容龟裂,恬静美好的容貌瞬间转为了狰狞鬼脸,“姐姐忘了?您才是我的母亲!”
“着急见我便是为了让我看看你有多认同我这个母亲?”冯殃笑着道。
叶晨曦很快便收敛了神色,“晨儿日夜惶恐,生怕母亲忘了晨儿这个女儿!”
小丫头的确很有长进。
或许比殷承祉还要长进的多。
就是越来越不讨喜罢了。
“回去拜祭过你父亲吗?”冯殃忽然问道。
叶晨曦瞳孔骤然一震,哪怕很快便收敛情绪,可内心的慌乱还是泄露了出来,“母亲便这般偏心?!”
“我向来如此。”冯殃抬手撑着头,笑着道。
叶晨曦咬牙,“四皇子殿下与母亲多年的师徒情分自然不是晨儿能比的,晨儿也不敢与四皇子殿下相争,只是母亲您既然回应了晨儿这句母亲,是不是也该尽一下母亲的责任?”
“你想如何?”冯殃问道。
叶晨曦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嫁给四皇子!”
冯殃一愣。
“母亲没听错!”叶晨曦继续说道,眼眸清澈冷冽,“我要嫁给殷承祉!”
冯殃的确是被她给惊讶到了,“你在这里想了一年多便只想到这么一个报复的方式?小晨儿,母亲得收回先前认为你长进不少的”
“母亲不肯帮我?!”叶晨曦没让她说下去,“哪怕看在父亲的份上,你也不肯”
“我若是帮了你,你父亲才会从地底下爬上来找我算账。”冯殃神色转厉,“还有,这世上最愚蠢的报复方式便是伤人一千自伤八百,而你更蠢!”
“只有与殷承祉绑在一起,你才会真的帮我不是吗?只有殷承祉才能让你出手帮忙,只有他才可以让你心生怜悯!冯姐姐,我喊你一万句母亲喊你一辈子的姐姐,也及不上与殷承祉有半分关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