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寄道:“不用。万一遇到敌人,还得杀人呢。”他窥伺着外头,北燕士兵收获满满,留了几个哨兵,其他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大约找地方烤猪肉、玩女人去了。他小心提着刀,紧了紧胳膊中的娃娃,对身后三个人歪歪脖子:“走吧。”
快天亮时,他们才终于走到了南门的暗仓,里头聚集着一些士兵,都是没头苍蝇一样,突然看见主帅的身影,惊喜地迎了过去:“将军!你终于来了!”接着期待地问:“我们怎么办?”
一整天经历了千难万险,杨寄此刻也才稍稍感觉放松了一点,他说:“少废话,快拿热水来给我们四个喝,都渴死了!”
一夜在火里头钻,脸上一层黑乎乎的烟灰,口里也像被灰抹过一样,干得发涩<divclass="contadsr">。喝完水,吃了点干粮,杨寄左右环顾,说:“留在这里的,大概只剩下百来号人了吧?”
大家沉沉地点头:“没错,就剩一百三十四个,其中还有十二个是伙夫。”
杨寄端着茶碗,怔怔地望着外面,想了一会儿心事才说:“那时瞧着叱罗杜文用鸣镝召集人马,觉得挺好用的,却没好好学着……”他那时赢了一大场,毕竟有松懈的心思,无论是防守还是练兵,其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花的工夫小多了,也算是自己酿了苦酒自己喝了。
“现如今——”他缓缓地又开口,“他们这么多人围过来,大概必置我们于死地,这处暗仓,也不是长久之计。”
逆袭保住姑臧,胜算太小。杨寄默默盘算了很久,终于抬起头说:“我打算放弃姑臧了,但是,想直接逃出城,也没那么容易;想多带些人出姑臧,更难。我们唯一和北燕扶风王谈判的资本只有一个——”
要保住自己的实力,要保住更多的士兵和百姓不被屠杀,投降远比死战要划算。但是他们现在处在绝对的弱势,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和叱罗杜文谈判求和的资本都没有。杨寄牙缝里咬出了他的想法:“还是要打,打‘游军之战’(1)。我们人虽不多,但熟悉姑臧城里的各条街巷里坊,善用地形和居民的话,管叫北燕人疲于奔命。”
杨寄很快把人组织了起来。一百来号人,正面攻袭自然没戏,但是趁驻扎的北燕军队不提防,飘忽而来,飘忽而去,杀几个人就溜,马厩里放一把火就跑,有时一队北燕士兵在巷子里巡逻,突然就被民宅里放出的暗箭给干掉了,杨寄他们甚至还和里坊里的营妓合作,玩了几回“仙人跳”。虽然造成的破坏算不上多大,但是三天两头的骚扰,亦足够叱罗杜文恶心了。
叱罗杜文也不是白痴,折损了一些兵将,却也推算出楚兵大致的活动方位。这日,他驻扎之处存放马匹粮秣的地方莫名其妙又起了一场大火,北燕士兵咋咋呼呼拎着水桶从井里打水救火,叱罗杜文却带着一队亲兵,沿着起火的地方勘察。
用的是绑着火把头的箭镞。
叱罗杜文在粮草仓旁边的雪地里找到了几支没有射中的箭。箭头上包裹的油布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熄灭了。他捡起来在鼻边嗅了嗅,鹰隼一般的眸子骤然一紧,旋又冷笑道:“上头用的是猪油——果然可怜到这副境地,连军用的火油和松明都没有了么?”
他四下一顾,泠然道:“城里哪一处养猪的民户最多?”
答曰城南十六里坊中的一座,接近猪肉市,所以养猪、屠宰,乃至腌腊、制作油蜡、鞣制猪皮等等都在那一带。
叱罗杜文笑道:“果然!城南那里靠山狭窄,我布防是弱一些,确实是杨寄他藏身的好地方。他若就这么龟缩不出,倒也能多活两日。可他天堂有路不走,竟然还想来招惹我,以为我折损百来个人,就被他吓回家去了?”他随即点数精兵,连同战马一起披挂了重甲,道:“抓住杨寄,我们丢失的河套便可以收回!我们这么多人,撕都能把他撕碎!”
转而语气一变:“不过,我要活的!”
有人突然笑着叫道:“他老婆漂亮,抓来献给大王!”
叱罗杜文并没有生气,眉梢一挑,反而勾起唇角一笑:“好啊。到时候叫那奸猾的龟孙子跪在榻边,看我宠幸他娘子,如何?”
下头哄堂,叱罗杜文亦桀然而笑,他们纷纷在马匹上举起手中刀剑,顿时人们的眼前被寒刃的青光晃成一片,令见者眼花而心惊。
他没有猜错,箭镞上包裹的脂油布,就是来自猪肉市;杨寄藏身的南门暗仓,就是紧邻着猪肉市。若是铁骑踏过,杨寄、沈沅和一百来个楚国士兵危乎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