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离上京三百里之外的一片草原,位于两丘之间,值此盛夏,风光格外美丽。草原阳光热烈,但风也凉爽,在此间捺钵避暑,一点暑气都感觉不到。
两丘之间经过认真的查验,已经成为了夏国今年的捺钵之地。之间一片开阔的草场,以毡车为行营,以大寨为宫室,皇家贵戚分为亲侍宿卫,禁军负责正片场地的禁卫,临近皇帝太后御幄的地方,则是百官轮流值宿,安排得严整,反而有了融融穆穆的烟火气,到了晚间饭点,各处炊烟升起,一会儿伴随着歌声,烤肉的香味和韭齑的鲜味都飘散开来。
王药从北院大臣的值庐出来,看着草原的夕阳,少有地浑身懒散,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宝蓝袍子,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出橙色的亮泽,他一张脸,略显一点点蜜色,但因为长久心情舒畅,因此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并没有刀削斧凿的精峻,反而裹在圆润的弧线里。
皇帝萧邑沣跟着过来,十二岁的小少年,身姿挺俊,面容清秀,但在王药面前还有点孩子相,笑道:“仲父,雄州那里的晋国岁币已经送到了,有一饼团龙茶,是我吩咐晋国那里特别孝敬的。”
“陛下喜欢团龙茶?”王药奇道。
萧邑沣一副“这你怎么不明白”的无奈神色:“仲父,我和阿娘喝奶茶,还是茶砖做出来的够味。但是我知道你喜欢点茶啊,听说只有小团龙点出来的茶汤香味最清芬,所以特特要了一饼,叫你尝尝是不是够正宗的。”
原来是来孝敬他的。王药不由谢道:“陛下厚爱了!什么时候空闲些,我亲自点茶,请陛下品鉴。”
萧邑沣又笑着低声道:“对了,还有十坛羊羔酒……”
王药喉咙里“啯”地一声响,急忙压低声音说:“陛下这才是救了臣的急了!不过,万不可直接赐给我,也不能带到太后的营帐里……”他仰头想了想:“值庐里我有一间单独的毡包,供我午后小憩或读书用的,送到那里,我拿箱笼掩盖着,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小皇帝“噗嗤”一笑,凑近说:“是不是还因为我小弟阿玥的那事,仲父被阿娘禁了喝酒?”
王药无奈地叹口气。
说来,距两国签署盟约已经快三年了,彼此守盟甚坚,两国边境终于有了久违的太平。西边后凉,北边蒙古,东边靺鞨,无隙可乘,便也消停了许多,彼此做做贸易,每年正旦遣使互相拜会拜会,没有天灾*,倒也都相安无事。
既然闲下来,总要有事做。完颜绰和王药*的年纪,又经历一场大别离,晚来无事,躺在一个毡包里,除了画眉调粉之类的闺房之趣,也只剩下另一件赏心乐事能够乐此不疲了。那原来被断定“再难生育”的肚皮,很快又吹了气似的饱胀起来。
契丹人不在乎这些,妇人再醮,只看有情没有情,才不看什么身份地位、名节贞烈,朝中的人也有暗自担忧了一阵血统,但这些担忧也很快随着完颜绰大方落落地宣布:孩子大名为“玥”,汉姓为王,契丹姓为完颜,都与萧氏皇族无关,绝不染指那个至尊的位置,而平息了下来。
于是从皇帝萧邑沣开始,到下面百僚,全无意见。等生下来,是个活泼漂亮的男孩子,萧邑沣亲自下旨,言此乃太后的孩子,应该照阿芍封公主的例子封王,于是给了个楚王的封号,等满了十二岁,再给封地——一如萧家的皇子,独独是没有金匮之权罢了。
转眼小儿郎会爬了,天天在毡包里的毯子上、毡包外的草地上爬得不亦乐乎,两个小膝盖都磨毛糙了,那飞速爬行的身影到哪儿,哪儿就是一片狼藉,服侍他的**保、侍女、宦官哀声一片,而小东西则撒下一串儿又一串儿坏笑。完颜绰摇头道:“没办法,这淘气的脾性,都随爹!”
而后自然而然看了看六岁了阿芍。阿芍长成了懂事的小女孩子,不由一咕嘟嘴道:“随爹,瞧我做什么?”接着去一边儿的爹那儿告状:“阿爷阿爷!弟弟调皮,阿娘又说坏脾性都是随你!”
“真真白眼儿狼!”完颜绰笑骂道,“他护着你少挨了两顿屁股,天天就知道猴阿爷身上撒娇!别欺负他现在宠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你阿爷要真肯动手,力气大着呢!打人疼着呢!”
阿芍别着头问:“阿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完颜绰语塞,脸上一道霞光飞过,立眉怒喝道:“还有啥是我会不知道的?!”
当然有啊!
午后,完颜绰心情好,亲自拍着儿子午睡,自己也侧躺着支颐打盹儿。父女俩蹑手蹑脚地到后面堆放东西的毡包里,打开特意做了记号的箱子,对视一笑,彼此会心。王药掏出一坛羊羔酒,阿芍掏出一袋狮仙糖。
王药嘱咐道:“少吃些!你看你的牙,赶明儿虫蛀掉光了,早早地成了瘪嘴老太太!”
阿芍冲他一皱鼻子:“阿爷,你也少喝些,喝多了又睡得人事不知了,我可没本事总给你圆谎!”
“顽劣!”王药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是该揍一揍了。下次绝不帮你拦着你阿娘。哎,我给你念过什么诗来着?”
阿芍早知道他的套路,撇了嘴说:“‘忽与一觞酒,日夕欢相持。’‘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王药点点头说:“对!所以饮酒有德,饮酒有节,饮酒有名——但是吃糖没有哦!”
“我告诉阿娘……”
“别别!”王药拉住女儿,戳她一下小脑门,又气又爱,“还会威胁人了?你吃糖,我喝酒,咱们都别过量,不是皆大欢喜?你告密,结果呢,我也没酒喝,你也没糖吃,两败俱伤。乖阿芍,咱们还是做皆大欢喜的事,别做两败俱伤的事,对不?”
那个小人精自然点头不迭,于是父女俩吃吃喝喝,各自愉悦。王药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久,就迷迷糊糊睡在了那间毡包里。
他再次醒来时,怀里硬邦邦的酒碗变作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揉揉醉眼低头一看,顿时惊呆了,他那个还不足一岁的小儿子,蜷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从身下的毡毯到门口的青草,两道爬行的痕迹逶迤而来,而他的酒碗,翻倒在一边,湿了一小片。王药隐隐记得酒碗里应该还有一口两口的残酒,顿时人都清醒了,暗道一声“不得了!”翻过那小东西闻一闻,口角一道酒香。
他顿时吓坏了,抱着小儿子王玥就往毡包外头冲,又吆喝人给他找御医。
御医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脸,摸摸手心,把把脉搏,说:“小殿下喝下去的酒应该不多,脸色脉搏均未见异常。大约只是有些醉意,睡得格外熟罢了。就叫他好好睡罢,醒过来喂些米糊和菜粥,能解薄酒。”吞着笑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