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询脸色变幻,心思不定。
国战前他就是皇帝的爪牙,国战时期为了世家寒门同心同德,纵然他心思不对,宋治也不曾为难他。
可现如今不同了。
陈询肃然问:“苗兄突然造访,说起这些,其意究竟为何?”
对方是要劝他放下顾虑,完全听命于皇帝,保全陈氏一族身家性命,还是想劝他奋起反抗,彻底跟皇帝撕破脸皮?
苗彧并没有冒然表明心迹,他看了看陈安之,忽然笑道:“陈小子,老夫来的时候,看到蒋氏有人来了,那是你的生死同袍,还不出去迎一迎?”
陈安之莫名其妙,与陈询对视一眼,拱手起身,离开厅堂。
还没出中庭,陈安之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假山旁皓月下,身材高挑曲线曼妙,有一股遗世独立而又凌厉无比的气势,明显是在等他。
“为何在这里等?怎么不入厅堂?”陈安之走近后奇怪地问。
面前的同袍好友,乃是将门蒋氏的蒋飞燕。
两人在汴梁相识,因为陈氏在国战前,多有“助纣为虐”妨害世家之举,蒋飞燕起初对他十分厌恶,后来沙场拼杀,一次次并肩作战,逐渐建立起深厚情谊。
让陈安之意外的是,对方现在应该呆在汴梁,不知为何忽然出现在了燕平,到了陈氏府上。
蒋飞燕瞥了陈安之一眼:
“有些话,不适合在厅堂里说,此处四下无人,话出我口入于你耳,不担心隔墙有异。你听之后,若愿往心里去就往心里去,不愿往心里去就当我没说过。”
陈安之知道对方性情刚烈、言语直接,从来不喜欢遮遮掩掩弯弯绕绕,明白接下来听到的话事关重大,遂认真回应:“但说无妨。”
蒋飞燕那张并不明艳漂亮的脸,如同被清辉覆上了一层寒霜,一双黑亮的眸子在黑夜中倍显深邃莫测,只听她一字一句道:
“陛下调集的帝室、寒门王极境即将前往陇右,你我皆知,仅凭魏氏那点高手,是万万抵挡不住。而为今之计,世家只有抱成一团,才有一线生机可言。
“我欲前往陇右,乔装易容,襄助魏氏,不使凤翔军战败,不让魏氏被灭!
“陈安之,你意如何?”
陈安之如被闪电击中,脑中有惊雷炸响,刹那间心中一片明亮。
苗彧今夜突然造访的目的,他已是瞬间明悟。
陇右魏氏,挡住朝廷兵马数月,死死守住了陇山,令本就军粮不多的大军显露危机;而如今地方州县又有百姓反抗不公、冲击官府、杀官放粮,掀起风暴。
这是乱局!
亦是变局!
不甘失去权势地位的世家们,就如嗅到了血腥味的群狼,已是闻风而动!
国战之前,因为寒门的倾轧、皇帝的打压,有的世家已经在基业所在地,隐蔽组建了家族私军,观时待变,做最坏的打算。
只不过随后国战爆发,这些世家私军基本都上了战场,用来跟北胡拼命了。
五年血战,世家损失惨重,难免幻想皇帝善待功臣宽待世家,但这并不意味着,尚有实力的一些世家,就此完全放弃了搏一搏的准备。
如今形势有变,有所行动并非不合理。
陈安之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心头也升起团团疑惑。
世家们有所准备很合理,有所行动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蒋飞燕要直接去陇右助战的行为,未免也太过果决、迅捷!
眼下皇帝忙于对付魏氏,还没有对其它世家动手的迹象,毕竟平定陇右是当务之急,皇帝没必要同时树敌于众世家,逼迫世家们有所行动给自己添乱。
皇帝只是开始逼迫陈询,但这也是因为陈询是宰相。而且事情只涉及陈氏一族,陈氏的人并未向外宣扬,也没跟世家们商量,尚且属于较为隐秘的状态。
——毕竟陈氏自己都还没拿定主意,处于痛苦彷徨的状态中。
在这种情况下,尚未遭受寒门重压、没有经受皇帝打击,家族还没有面对重大危机的苗氏、蒋氏,怎么就突然决定襄助魏氏了?
苗彧何至于洞若观火,好似对陈氏的遭遇底细尽数知晓?
而且今日刚刚朝会,陈询刚被降爵,对方晚上就上了门!
连本该在汴梁的蒋飞燕都来了?
还上门就单刀直入,试探陈氏的态度,劝说陈氏一起行动?
这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不合常理!
“难道苗氏、蒋氏已经暗中投靠了陛下,接受了陛下给予的条件,打算接受命运成为普通大族,今夜骤然上门是为陛下试探陈氏来的?”
一时之间,陈安之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
这并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
但是转念,他就摇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